耳畔武士的叫號連綿起伏,尤未止歇。


    蘇午令手下武士們帶著安綱躲到陰暗角落裏去,自己攀上左側的高牆,在磚瓦間飛縱,幾個起落就跳上了附近最高的三重樓閣。


    樓閣窗欞間未見燈火燃亮。


    他站在簷角上,朝血月高掛之處看去。


    站在高處俯瞰源氏宅邸,


    便能發現這座宅邸已被修築成了一座小城。


    小城分為前後中三個部分。


    橫平豎直,


    被井字形的街道分出九個庭院群落。


    前後中三個部分的中間區域,都修築高屋大殿,醬油色的宮殿在黑夜裏長燃明燈——此下,也就唯有中前、中、中後三座大殿及其近周邊有燈火不滅。


    其餘區域多隻有寥寥幾點燈火,


    甚至幹脆陷入完全的漆黑。


    一隊隊源氏武士在黑夜裏狂奔著,盡數朝中前殿正對的“東大門”處湧聚,那修築地猶如城門的大門內外,已被眾多武士圍得水泄不通。


    同時,


    血紅的月亮亦高掛在東大門上空。


    下方武士或驚惶、或意義不明的嘶吼此起彼伏。


    “平知盛來了!


    平知盛來了!”


    看來,那升在東大門上空的血月,與“平知盛”有脫不開的關係。


    蘇午曾經聽聞過“平知盛”之名。


    從“源賴朝”口中聽來,知道對方乃是平氏第四子,被源賴朝譽為“平安時代第一鬼武士”,源賴朝提及此人,眼神裏都難掩敬畏。


    可見這個平氏第四子,駕馭厲詭的手段確實強出尋常鬼武士許多。


    就其當下散發出的詭韻,能在整個小城般的宅邸內都彌散開來這一點來看,平知盛駕馭的厲詭非同尋常,蘇午自忖單以“屍陀鬼之手”的恐怖層次,無法做到平知盛這種程度。


    除非加上“心詭”。


    蘇午內心仔細評判平知盛所駕馭的厲詭能力之優劣時,


    那片被血色月光傾蓋的區域有了新變化。


    首先是在東大門此起彼伏接連不斷的叫號聲,此下忽然戛然而止——


    緊跟著,


    月光像是紅色麥芽糖一般,沾附在聚集於東大門內側的那些源氏武士身上,這些武士在刹那間靜止不動,猶如木雕泥塑。


    靜默的源氏武士群中,忽然蜿蜒出一縷縷蜷曲的毛發,那些毛發向著四麵八方瘋狂鋪展!


    同時間,


    有陣浮浪風丨騷的笑聲從東大門內側武士群中不斷響起。


    隨風傳至蘇午耳中。


    蘇午眼神微動。


    ——平知盛駕馭的厲詭使得東大門上空出現一輪血月。


    血月映照之下,


    過半的源氏武士當場斃命,幾乎沒有征兆!


    並且,在這些殞命的武士當中,包括有之前從蘇午手底下逃竄的那兩個鬼武士。


    不斷生長毛發來殺人的“毛娼妓刺青詭”,與以浪笑聲吸引人,在人聆聽風丨騷笑聲時,聲音又會驟然轉至尖銳,攪碎人腦漿的“瞳鏡倩兮女”,這兩個厲詭隨著鬼武士的死亡而徹底複蘇了!


    僅僅隻是被月光映照,


    就能直接殺死駕馭低恐怖層級的鬼武士?


    平知盛厲詭散發出的“月光”,應該是一種恐怖的鬼蜮!


    蘇午如今殺死低恐怖層次的鬼武士,亦不需要耗費多少精力,甚至單體殺傷速度還比平知盛的“月光”更快許多。


    但他無法做到“月光”這般瞬間同時殺傷兩個以上的低恐怖層次鬼武士!


    在這一點上,平知盛倒是強過了他。


    東大門口的騷亂還在繼續,並且隨著平知盛一次月光映照,殺傷半數源氏武士,導致源氏這邊局勢開始糜爛,潰退的武士向宅邸各處蔓延開


    去!


    蘇午跳下樓閣,招呼著安綱與井上家諸武士,繼續沿既定路線脫離源氏宅邸。


    源平大戰已然正式開啟。


    他沒必要摻和進此事之中,


    抓住當下的機會,令井上家吞沒源氏、平氏更多的領國,漸漸成長為可以比肩源平二氏的大武家,才是今時及以後的首要目標!


    ……


    異常冰冷的月光覆上湧聚在東大門最前頭的武士,像是融化的糖一般牢牢沾附在他們身上。


    身處後方的源賴朝,清楚地看到——那三個未成功執行“斬殺井上叛逆”之任務,更導致源氏第三代長男身死的鬼武士,就在大門前靜立不動。


    他們漆黑的眼睛裏陡然亮起了一輪血紅的圓月,


    隨後膚色變得青白,皮膚上漸起許多褶皺。


    毛娼妓刺青之詭、瞳鏡倩兮女、飛緣魔這三個厲詭脫離了他們的身體,在血色月光中***,逃散,消失在夜空裏。


    那三個被他派到最前方的鬼武士,就此身死。


    湧聚在前方,半數以上的源氏武士,就此身死。


    不明不白、不知原因地死去。


    或許隻有死者自己知道自己究竟死於什麽?


    “這就是“月讀侍夜叉”的威力嗎?


    近鬼王級的厲詭,


    三貴子之一的“月讀大神”的侍神……”


    源賴朝心中發冷。


    他身邊響起其他鬼武士、源氏子的竊竊私語聲。


    “月讀侍夜叉親自到來,


    我們……能打得過嗎?


    老爺挑選的那六個鬼武士,真地能聚集成完整的“素盞鳴尊”嗎?”


    “已經有一半的武士瞬間死在月讀侍夜叉手中了……”


    “這怎麽打?”


    竊竊私語聲在源氏隊伍裏紛紛響起,一時間竟鼎沸如熱湯。


    而立身於戰場邊緣、拖延著不肯加入戰場中心的源氏武士,在如潮的恐慌聲浪席卷之中,無聲無息地脫離。


    本就不足的戰心,被容納了近鬼王級厲詭“月讀侍夜叉”的平知盛輕輕一觸——就頃刻破裂開來,引致局勢都往崩壞的深淵滑落!


    源賴朝握緊了腰間的刀劍,


    看著身前的右大臣,從自己父親手中接過家主之位的“源賴剛”,他眼中滿是忿恨!


    今日,久負盛名,綿延數百年的源氏,竟要在叔父手中崩滅嗎?!


    真是不甘心啊——


    叔父對此局麵真地會毫無準備?!


    源賴朝腦海裏念頭紛紛。


    忽然,陪伴在源賴剛身側的“土禦門家家主”——“土禦門晴明”轉過頭來,眼神正對上源賴朝恨意熾盛的目光。


    曾經發出“清姬”阻撓蘇午的“土禦門晴明”,朝源賴朝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


    源賴朝眼神微動,


    眼睛裏的恨與怒頃刻間消散無蹤。


    一直都是源賴剛信重的大陰陽師的“土禦門晴明”,朝源賴朝讚許地微微頷首,就轉回了頭去。


    源賴朝嘴角微勾,眼神有些飄忽。


    聚集在最接近東大門、已然在月光下淪為一具具不斷析出暗紅蠟油的死屍群中,一具屍體頭頂忽然燃起通紅的光芒。


    完全蠟化的屍體就此燃成一束月光,


    身披金黑雙色大鎧的武士從那束月光中走了出來。


    他身周蠟化的屍體向四麵八方倒下,頃刻間為他清理出一片開闊的空地。


    武士手掌按在腰側刀劍把柄上,姿態放鬆地站在原地,頭盔裏兩點猩紅血光浮動,盯住被眾多鬼武士簇擁在中間的源賴剛,朗聲開口道:“右大臣大人,在下平知盛,今日造訪源氏宅邸,並無其他用意。


    隻是想要賞鑒源氏新得的無上級太刀。


    不知右大臣大人,


    可願賞臉?”


    平知盛身後,源氏宅邸的大門被徹底破開。


    一隊隊鬼武士、武士長驅直入,簇擁在平知盛周圍,眾多的平家武士撞倒一個個蠟化的源氏武士屍首,分布於東大門各處,刹那對源氏人形成鯨吞之勢!


    源賴剛臉上看不到任何情緒,


    他與平知盛的眼睛對視著,搖頭道:“閣下來晚了一步。”


    在朝廷上,唯有“太政大臣”平清盛才能壓過源賴剛這個“右大臣”一頭,然而如今形勢之下,僅僅隻是兵部大輔的平清盛之子-平知盛,都能居高臨下地同源賴剛說話了。


    哪怕對方高高在上地問話,


    他亦須認認真真地作答。


    如此更難知源氏家主心中是何等酸澀感受。


    “哦?


    願聞其詳。”


    平知盛麵上浮現一抹溫和笑意,隻是這笑容被惡詭麵具遮擋,難被對麵的源賴剛看到。


    他身後平家武士群的左右兩翼不斷向前延伸、散開。


    將源氏人包圍於其中。


    如林的平家武士群中,能看到一身黑衣的平靈子小姐。


    她與天邪鬼都被繩索綁縛著,其二兄“平淩盛”帶著幾個鬼武士,牢牢地盯住了她,在平家貴女的身後,梳著一支令旗。


    此時令旗即便被風吹卷,都隻是軟軟地耷拉下去,未有迎風卷動。


    以至於血色令旗上究竟繪刻了什麽圖案也無從看清。


    源賴剛目光掃過那些無聲移動著,將源氏人包圍起來的平家武士,眼神最終定在平知盛的惡詭麵甲上,緩緩開聲道:“無上級太刀從未被我所得。


    我厚賜運刀隊首領“井上燭照”頗多,想以此從他手中換得無上級刀劍。但他貪心不足,最後我甚至不惜承諾以半個源氏相贈。


    依舊未能從他手中換得那把無上級太刀。


    ——他將刀劍藏於影子裏,非尋常鬼武士所能拿到。


    今夜我令人強行要他交出刀劍——反被他殺死了我手下數個鬼武士,甚至殺死了我的長孫——源津貴!他今時已經帶著刀劍逃離,我也無力追討了……”


    源賴剛提及長孫之死,神色瞬間變得蒼老許多。


    眼中隱約閃爍淚光。


    在長孫為蘇午所斬這件事上,他未有說謊。


    因此一事,直接提高了他所有言語的可信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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