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又是一聲曖昧的吟哦。


    紀詢收回看向霍染因的視線, 他盯著浴室裏的瓷磚,輕聲問:“練盼盼今年十五滿了嗎?”


    十四歲以下的女孩, 無論是否自願,和她發生關係均屬強|奸,入刑。


    但一旦年滿十五歲,這一情況既不複存在,按照他們所見練盼盼的樣子,隔壁男性是否欺騙誘導兩說, 至少不存在脅迫。


    霍染因:“滿了。”


    簡單兩句很正經的廢話後,兩人均收了聲。


    紀詢等著霍染因離開,霍染因可能也在等著他離開。


    於是兩人誰也沒有動。


    他們僵持似的麵對著麵縮在這裏, 感覺水濕了衣服後的冰涼粘粘的不適感,偶爾還要聽聽隔壁練盼盼沒有意義的言語……


    一時半會,紀詢思緒飛散:


    他和霍染因都是gay。


    都年輕, 都血氣方剛,都有正常的生理需求。


    還都差點在二十幾天前對彼此進行了最後一步。


    ……


    他們認識居然才二十幾天啊。


    ……


    還好, 隔壁是男女,能鎮定聽完。


    要是男男……


    嗯……


    霍染因還是沒有動, 紀詢決定自己起身離開:“你聽著,我出去。”


    安靜倚牆的霍染因循聲側頭。


    紀詢這才發現對方麵色散漫,較之平常工作時間,多了許多生活的氣息——也是, 麵對這種情況, 實在很難讓人如同機器般冷漠工作。


    “怕把持不住了?”


    連嘴裏的話都更尖銳了。紀詢想, 回答:


    “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這是有沒有必要的問題,聽個1|8|禁牆腳還要兩人一起嗎?”


    “堅持是美德, 辦案講規範。”霍染因嘴角微微勾著,話很正經,笑容卻暗藏挑逗,“不要怕,留下來也不會發生什麽意外。”


    他說完又側回頭,飽吸了水的發梢輕輕一晃,一顆水珠濺到紀詢手指上。


    紀詢手指蜷縮一下。


    身上哪哪都是冷的,就這顆水珠,沾了人體的熱度,燙著了他。


    他盯著手指,一時有些懷疑,是霍染因在平時被自己欺負多了,這回故意攢好了在回報……


    這一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拖延中,隔壁水聲停了,戰鬥結束了。


    紀詢籲出一口氣。


    可算完了。


    兩人從浴室裏出來,到了臥室裏,沿牆再聽一耳朵,隔壁居然還在對話。


    因為沒了水聲的遮掩,這回聊天的聲音清晰了很多。


    中年男人在哄練盼盼:


    “很遲了,快睡吧。別多想,也別多事,你還小,好好上學就行了。大人的事不要摻合,等你高中畢業,你就自由了,他們就管不到你了。”


    “還有三年,好長。”練盼盼抱怨。


    “很快的,隻要你高中畢業考上大學,你的學費,生活費,叔叔全部給你,這樣你就能徹底擺脫他們了,好不好?”


    “真的?”


    “叔叔什麽時候騙過你?”


    “那我要的東西呢?你之前答應的香奈兒秋季新出的包包。”練盼盼又說。


    “帶了帶了。來,看看包包,看完就睡,不然明天又困了——還有,一定要好好學習,知道嗎?”


    “啊,你開始比我爸媽還囉嗦了,再這樣我就甩了你找別人。成績的事,我媽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我成績不穩定,忽上忽下,是——騙她的。”


    少女的笑銀鈴般響起來,每一下清脆的晃動都飽含惡意。


    “我就喜歡看她對我的成績,著急發愁上火的樣子。”


    這次之後,一陣悉悉索索,大概是拆禮物的聲音,然後就沒有其他聲音了。


    霍染因開窗戶去陽台看了一眼,隔壁的燈已經關了。


    他踏上陽台欄杆,跳了過去。


    這人的行動太過幹脆,紀詢都沒來得及看見他是怎麽跳過去的。但跳回來,紀詢看見了。


    殘月如鉤,掛著綴滿星星寶石的夜幕。


    外頭的人在欄杆上一蹬一躥,已如同月下黑豹,輕靈矯捷,悄無聲息,落入陽台。


    他脫下外套,踏著月與星的微光,走進來。


    還挺有偷香竊玉的範的。


    正鬆鬆垮垮坐在床尾的紀詢不無讚歎地想,他從這幕中品出了些戀愛電影的味道。


    主要是顏,顏既正義,誰讓霍染因長得漂亮呢?


    “隔壁兩個人都上床了,應該會睡幾個小時再走。”霍染因來到紀詢身前,“冷嗎?”


    當然冷。


    不止冷,還潮濕,很不舒服。


    紀詢看著霍染因的衣袖想。


    這是霍染因身上濕得最透的地方,衣服像被抽了骨頭,完全失去了它本該有的利落筆挺,開始婉轉柔媚,黏黏答答地依附在霍染因的手臂上。


    霍染因已經將衣袖往上提了提,露出一小截骨肉均亭的腕部,但餘下的手臂,依然在衣袖底下,在這層蒙了水色的的布料下若隱若現,清淺呼吸。


    霍染因從紀詢臉上讀出了答案,他繼續說:“正好,盯梢暫時結束了。我們的衣服都濕了,脫下來晾晾幹,再洗個澡,休息一會。”


    “也就是說……”紀詢解讀霍染因話裏深意,“工作暫時結束了?”


    “是的。”霍染因語調輕鬆。


    外套被丟在空調下的沙發上。


    站在紀詢身前的霍染因抬手解衣服的扣子,剛鬆最上端的扣子,複又抬眼,綻出笑容。


    “忘了問,你很在意我的衣服,想看我脫衣服穿浴袍的樣子嗎?”


    哇——


    紀詢在心裏吹聲口哨。


    工作結束了,霍染因又開始享受行走在鋼絲線上的愉悅。


    難得的休息時間正經回應難免大煞風景,紀詢輕佻說:“想啊,要穿給我看嗎?我會好好欣賞的。”


    “可以。”


    霍染因一口答應,又徐徐要求:


    “等價交換,你也穿給我看。”


    這樣的要求紀詢很難不答應,畢竟他們的衣服都濕了,隻能脫下來,進去洗個澡,再換上酒店的同款睡袍走出來。


    紀詢先洗。


    他洗完出來,帶著一身蒸騰的熱氣走出浴室,換人進去。


    這是大床房,屋子裏隻有一張床。


    紀詢撿了左邊的位置躺下,他的思緒在酒店客房中如同雲彩遨遊天空一樣遨遊逡巡,直到閉合的浴室門再度打開,霍染因也洗完出來了。


    他能感覺到對方的目光。


    對方的目光沿著他衣襟的位置轉了一圈,又看向他身旁的床位。


    而後霍染因走過來。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掌撐了床鋪,接著,紮實的重量壓上來,紀詢很明顯地感覺到床墊向下沉了沉。


    還有一點毛茸茸。


    是霍染因的浴袍,它過界了,蹭著他的小腿。


    “接下去你怎麽想?”


    “想它接下去還能多囂張。”紀詢盯著那角浴袍說。


    “……”


    “哦——”紀詢回了神,將歪掉的話題扶正,“我看接下去我們不妨查查寶馬車的車牌號,看車牌在誰的名下。再調查他和辛永初的交集。”


    “嗯。”霍染因認可,“練盼盼的父母絲毫都沒有察覺?”


    “應該吧。”紀詢寡淡說,“這樣的父母也不少。看著將所有的精力投注到孩子上,實則隻是為了‘好好養孩子’而‘好好養孩子’,他們既不關心孩子心裏在想什麽,實質上也不在意孩子到底在做什麽。別看他們給孩子報了那麽多班就以為他們是在操心孩子的未來,很多隻不過是想著丟在輔導班,有人替自己看著罷了。”


    該說的都說完了。


    “睡吧。”霍染因說。


    “?”


    “正常睡覺。”霍染因補充,又說,“遺憾嗎?”


    “意料之中的事情怎麽談得上遺憾,但掃興是真的,我還以為霍隊今晚很有和我繼續口嗨的興致。”


    “練盼盼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回家,還要看著。”


    “當然。”紀詢,“安排一下守夜順序吧,你先睡還是我先睡?”


    “沒幾個小時了,我自己就行,你直接睡,有動靜了我叫你。”霍染因回答。


    “紳士精神。”紀詢挑挑眉,“那我就不客氣了。”


    他躺下去,腦袋枕上鬆軟的枕頭,但沒有閉眼。


    他的目光在天花板上遊曳著,巡視過室內的每一樣家具,最後落在身旁的霍染因身上。


    霍染因側身靠坐在床頭,曲起一隻腿,將胳膊搭在膝蓋上。


    這個姿勢下,他線條流暢的手臂與小腿全都裸露出來。


    紀詢的目光不免在這因為得到良好且嚴格鍛煉而異常美麗的肢體上停留。


    他看了幾息,直到霍染因忽然抬手,用手掌遮住他的眼睛。


    對方微涼的拇指,沿著他的太陽穴,緩緩向下擦拭。


    “我過年留在寧市。我會值班,但不會每天都值班。”


    “這個邀請很美好。”


    紀詢從霍染因的指縫裏看見搖晃的朦朧的燈光。


    他含著笑,說:“不過你多少有點誤會了,我現在不閉眼不睡覺,不是因為想著春宵苦短,及時行樂,而是因為……不好意思,我精神衰弱,睡眠極差,有人和我在同一張床上,我無法入睡。”


    短暫安靜。


    霍染因冷冷抽回手,下了床,到沙發上,還順勢關了燈。


    “謝了。”紀詢長出一口氣。


    黑暗裏,他總算閉上眼睛。


    身體和精神似乎真的精疲力竭了。


    一隻無形的手拽著他的靈魂,沉入黑水下的夢,他在一重又一重灰白色的夢境中被動行走,直到抓著他的手消失,他才看清楚自己的周圍。


    前方是海,一片白浪濤濤的海洋。


    海洋旁邊跪著一個男人,提著箱子,但是箱子倒在了沙灘上,被黃沙掩埋。


    這個男人是紀語的同校學長,也是紀語的男朋友。


    這張臉上最初的洋洋得意消失了,它變得扭曲,涕泗橫流,滿麵哀求:“不……不……饒了我……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不該這麽對小語!但你要信我……我愛小語……”


    “真的……相信我……詢哥……我愛小語……我後悔了……”


    紀詢看見自己的手。


    他的手握著刀,刀鋒抵在男人的脖頸,鋒銳的刀尖已經刺破男人的皮膚,猩紅的鮮血塗飾刀刃。


    森寒的火焰燒灼著他的精神,他心中隻有一片空洞的麻木。


    那一幕不分晝夜,反反複複地在他眼前出現。


    妹妹穿著白裙子,滿身是血,驚愕的父母伏在地上,已然沒有氣息。


    和諧美滿的家庭支離破碎。


    是誰的錯?


    小語的?眼前這個人的?


    他高高抬起手,手卻落不下去,最後隻有匕首掉在黃沙中。


    一起掉落的,還有他全身的力氣與精神。


    是我的。


    我的錯。


    紀詢踉蹌兩步,跌倒在地上,他爬起來,繼續向前,他再也再也沒有回頭,隻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


    “滾——”


    他睜開眼睛!


    夢潮水般褪去。


    酒店的灰蒙蒙的天花板出現在他視線裏,他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自夢中帶出來的仇恨使他四肢麻痹,而後,一隻杯子遞到他的麵前。


    玻璃杯裏裝著水,遞杯子的人是霍染因。


    “做噩夢了?”


    “唔。”紀詢含混應了聲,在忽霍染因的幫助下撐起身體,喝了口水。


    水是溫的。


    “挺貼心的。”他稱讚霍染因,但轉頭看人時,卻發現坐在旁邊的霍染因用若有所思的眼神望著他。


    霍染因的臉被黑暗輕柔覆蓋,但那雙明亮的眼神刺破黑暗,投射在他身上,穿透他的皮囊,觸摸他的靈魂。


    甚至霍染因的嘴唇,也在微微動著,他說的音節是……


    “不要模擬。”紀詢立刻警覺,“我沒有說夢話的習慣。”


    “好像是個‘滾’字。”霍染因,“你在夢裏見著了什麽罵了滾?”


    “……夢著了討人厭的你。”


    紀詢沒好氣地將霍染因扯到身旁,他翻身,將人壓在床上,拿手指抵著霍染因的嘴,不讓對方說出更討人厭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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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點用力,霍染因淡色的唇在他的動作下漸漸泛起了紅,像含了一顆櫻桃在唇間。


    “警察弟弟,知道你聰明厲害又能幹,能放過我嗎?差不多就可以了,別回回都那麽較真,”他俯身,在狎昵中,和霍染因悄聲商量,“我還想和你培養培養感情,不想真的討厭你。”


    “不能呢。”


    霍染因同樣說得輕而親昵。


    “我是人民警察,不會放過你的。”


    他開口,咬住唇間指頭,舌尖在指腹上輕輕一卷。


    “何況兩者並不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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