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已經在尼伯龍根裏了!射出的子彈隻是命中了水麵!」


    蘇恩曦一語道破真相,其餘人也恍然大悟。


    原來他們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進入了夜之食原,在他們被忽如其來的魚群挾裹的時候,他們越過了兩個世界之間的門。


    那麽前一次他們進入夜之食原的原因應該是暴雨包裹住了車身。


    水是構建夜之食原的媒介,東京的尼伯龍根被藏在了水的倒影中。


    所以蛇歧八家的宗卷中總是把高天原和夜之食原繪製成兩座彼此互為倒影的城市。


    但水中的倒影總是扭曲的,所以水中映出的東京就像胡亂搭建的積木那樣淩亂。


    這也是他們上一次去到夜之食原,在彩虹大橋上看到無數景點混搭在一起的原因。


    所謂的煉金矩陣就是東京地下蔓延流淌的地下河,這些河流在遠古就存在,多年之後被人們利用來建設東京的排水係統。


    八歧大蛇的血液此刻正順著這張巨大的排水網流淌,蔓延進之前被動過手腳的排水網當中,和其中的水銀混在一起,驅動了這個龐大的煉金矩陣。


    「不僅僅是為了聖骸,連血也不浪費啊。」


    顧北站在無人的角落,看著那石油一般的血液流淌,和水銀的白交織在一起。


    「赫爾左格這老賊還挺會廢物利用的。」


    「你這算是在誇他嗎?」


    腰間別著刀的老人站在顧北身邊,一同看著眼前末日一般的景象。


    「你帶我過來就是看戲的嗎?」


    「嗯?嶽父大人很著急?」顧北咧咧嘴,「是因為不忍心看到大舅哥以身犯險?」


    「那是他自己的選擇,我不會幹涉,」上杉越的手摩挲著鬼丸國綱的刀柄,「但是如果你再用那個稱呼的話,我不保證等會打起來的時候會不會給你背後來一刀。」


    「可怕,可怕。」顧北裝模作樣地拍拍胸口,「那我可得小心一點,繪梨衣可不能小小年紀就守寡。」


    「我還是現在給你來一刀吧。」上杉越手指一動,彈開刀鐔。


    「息怒,息怒,」顧北賠笑道,「嶽父大人要是真的殺了我,繪梨衣可是要傷心的。」


    「你……」


    「等等,」顧北截斷上杉越的話頭,「要開始了。」


    伴隨著顧北的話,龐大的排水網中亮起光。


    一股詭異的波動自藏骸之井向外擴張。


    這股波動超出新宿,超出東京,超出整個關東地區,將整個日本範圍籠罩。


    原本陰雲密布的天空更黑了,即便已經時至中午,但天上卻透不出半點光亮。


    現世和虛幻的夾縫被撕裂,真實和幻影被扭曲,以整個日本作為現世的錨點而建立的尼伯龍根,囚禁怪物的死之國,蛇歧八家的流放之地,先祖長眠的墳墓——夜之食原,降臨日本。


    物理規則發生了變化,上下的維度顛倒,水中倒影和真實的東西互換。


    所有人都在一瞬間墜入了現實之外。


    「還有更糟糕的事,」凱撒輕聲說,「我聽到……海潮聲了!海潮聲中……有無數的腳步聲!」


    楚子航轉過頭,看見奔湧的黑潮從自己頭頂上壓下,黑潮中無數暗金色的影子扭動著蛇一般的長尾!


    這些被流放到夜之食原的「死人」,也跟隨夜之食原重返人間。


    「能做到這一步……已經是極限了吧。」布來恩摘下鬥篷,露出一張長滿鱗片的臉,如果細看的話,還會發現他的五官和顧北之前見過的本·帕克有幾分相似。


    「接下來要怎麽做?」隻有一個輪廓的黑影福金在布來恩身邊


    搖頭晃腦。


    「能在那個連主上都忌憚的異類麵前做到這一步,這個老家夥還蠻不錯的——雖然有對方放縱的原因,但是懂得抓住機會也是種才能啊……可惜,說到底也不過是實驗品,最終還是要被放棄的。」


    布來恩感慨道,隨後又問:「霧尼回來了嗎?」


    吊兒郎當的福金衝著一邊招了招手:「喂,這家夥找你。」


    一團透明的東西顯現出來:「有事?」


    聽起來這家夥似乎很不待見布來恩。


    不過布來恩對於這種惡劣的態度並不介意:「那個英靈的位置,找到了嗎?」


    「已經確認過了。」


    「之前我說的東西布置上了嗎?」


    「嗯。」


    「那就好,」布來恩點點頭,「主上領域的鑰匙還在你這裏吧。」


    透明的人影點了點頭。


    「那等會聽我指令,」布來恩說道,「我們的目標是白王的聖骸,那是白王權力的集合,至於其他人,都不重要,記住了嗎?」


    「ok。」福金比了個手勢。


    霧尼問:「那個容器呢?」


    「不重要,」布來恩搖搖頭,「如果他不妨礙我們,就不要管他。」


    「好。」


    ——


    源稚生雙手分開,刀柄和刀鞘。


    下一秒,蜘蛛切在同一聲震鳴中出鞘。


    他將童子切留給了夜叉,隻留下了蜘蛛切。


    童子切是源賴光殺死酒吞童子的刀,是蛇歧八家記載的最強的皇殺死自己親弟弟的刀。


    曾經他也將那把刀刺進自己弟弟的心髒。


    童子切安綱,如同一把詛咒之刃,持有此刀者必將手刃自己的至親兄弟。


    好在夜叉沒有血脈兄弟。


    現在源稚生也用不到那把刀了。


    隻有蜘蛛切,也是足夠用的。


    這把刀同樣也是源賴光的佩刀,隻不過相對於更加出名的安綱,膝丸的傳說則更加普通。


    據說源賴光斬殺酒吞童子以後,得了瘧疾而躺在病床上。


    一天晚上,在微弱的燈光下出現了一個法師,想要用繩子捆綁源賴光。


    源賴光非常驚慌,急忙用枕頭下麵的膝丸砍向妖僧法師。


    突然法師消失了,隻留下了點點血跡。


    趕來的四天王順著血跡追尋,來到了北邊荒野的一座墳前。


    在墳中有一個象牛一樣大小的土蜘蛛死了。


    這就是蜘蛛切的故事。


    就像是很多傳說人物的故事中,總有那麽幾個難以戰勝的宿敵,也總有那麽幾個跑龍套被秒殺的角色。


    對於源賴光來說,被童子切安綱殺死的弟弟酒吞童子就是自己的宿敵,而被蜘蛛切殺死的土蜘蛛就是跑龍套的。


    不過現在這把刀用在這裏,倒是頗為恰當。


    蜘蛛切,斬殺妖邪之劍。


    赫爾左格,足以當任妖邪之名。


    源稚生從井口一躍而下,風衣在風中獵獵作響。他帶著斬妖的刀和王權之領域從天而降,就像是巨鷹撲擊。


    他已經瞄準了赫爾左格的腦袋,以他的下落速度,就算是赫爾左格現在掏出梆子來敲,他也會在重力的壓製下不偏不倚地砍在赫爾左格的腦袋上。


    事實也正如他所想的那樣。


    赫爾左格並沒有在意從天而降的源稚生,兩隻眼睛死死盯著聖骸的行動。


    那隻眼睛扭動著消失在那名下屬嘴裏,人們驚恐地看著那根粉色的肉質尾巴在他的口腔裏搖擺了幾下後消失了。


    而這時的源稚生也已經落到了赫爾左格的上方。


    麵對源稚生的天降正義,赫爾左格隻是空出來一隻手,敲響了梆子。


    身體在一瞬間失控,但沒關係,源稚生用全身的力氣抓緊了手中的蜘蛛切,然後墜落下來,整個人趴倒在地上。


    他親眼看到蜘蛛切分開了赫爾左格的身體!


    就這麽解決了?


    源稚生感覺到了一股濃重的荒誕感。


    一個籌劃了幾十年的陰謀,編織了無數謊言的幕後黑手,就這麽解決了?


    這未免也太兒戲了些。


    他也察覺到有哪裏不對。


    而現實很快就給了他答桉。


    儲水井周圍的鋼板突然抬升起來,然後一群荷槍實彈的人將中央的藏骸之井包圍。


    領頭的,是穿著棕綠色軍裝的赫爾左格。


    這家夥,又是替身嗎?


    那眼前的這個呢?還會是替身嗎?


    赫爾左格並沒有再去關注源稚生的情況。


    他揮了揮手:「開槍。」


    槍聲震耳欲聾,不知道多少隻槍在同時噴吐火焰,頃刻間就有數以萬計的子彈射向那個「吞噬」了眼睛的下屬。


    不隻是那個下屬,藏骸之井的平台上還有那些「返祖」的工作組人員。


    這些人被源稚生的王權壓斷了雙腿,根本無法逃離,特製的子彈落在他們身上,撕開新生的龍鱗,炸出一朵朵血花。


    和凱撒楚子航他們看到的完全不同,真實的13號儲水井被數百名武裝人員嚴密地保護起來。


    就算是赫爾左格自己,在不能證明身份的情況下,也無法命令這支隊伍。


    槍聲連綿不息,半分鍾內就有幾十公斤的子彈傾瀉而出,用這些子彈甚至可以填平一口真正的井。


    平台上已經沒剩幾個活物,斷肢被子彈打飛得到處都是,隻要是站立在這裏的東西都被子彈打成了篩子,隻有倒在地上沒法站起來的人才僥幸逃過一劫,包括源稚生。


    但那個「吞噬」了眼睛的家夥依舊站立著。


    這個早該死了無數遍的人卻並不倒下,子彈來自四麵八方支撐住了他的身體,他劇烈地打著擺子,像是喪屍在舞蹈。


    最後他被霰彈槍噴塗的硝煙掩蓋了,但槍聲依舊繼續,直到彈夾中的子彈打空。


    槍手們彼此對視,都下意識地挪開了目光,即使對於這些人來說暴力已經是家常便飯,但他們還是有點不願意去看自己的「靶場」。


    設想一下用超過目標體重的子彈去打擊一個生物,能夠留下的大概隻是染血的渣滓,這種場麵看起來隻會叫人惡心。


    硝煙略微散去,第一個看清楚真相的人把那聲悚叫吞了回去。


    他甚至連呼吸的力量都失去了還怎麽會叫?


    那個人仍能清楚地看出人形。


    他的身體表麵全被彈頭覆蓋,不剩一寸完整的皮膚,但他仍未倒下。


    他僵死在一個後仰的動作上,便如一個舞蹈家正倒立的時候時間靜止了。


    所有人中真正鎮靜的隻有赫爾左格,他始終站在最前方的位置,直視著這個家夥身上發生的所有變化。


    那個人形緩緩地挺直了腰……


    這一刻每個人都覺得自己背後站著幽靈。


    這違背了所有的常識,一個塞滿上百公斤彈頭的人體,居然還能動!


    他的骨骼都該在槍擊中碎成幾萬片才對!


    那個血色的人形在無目的地移動著,動得極其緩慢,因為某種力量的支撐他還活著。


    但是他確實受到重創,因為失去


    了眼睛所以沒有視覺,全身神經節被破壞也就沒有了觸感,聽覺視覺必然也已經損失殆盡。


    它已經不能再稱為人了,但這麽一個完全失去五感的生物卻還依靠著骨骼和肌肉想要逃走。


    「這就是奇跡!看看這無與倫比的基因,當聖骸侵占他的身體時,他就開始了進化!」赫爾左格大聲讚歎,「甚至連彈雨都無法摧毀它,完美的神經係統和完美的肌肉組織,這便是進化的優勢!你們每個人!每個白王的血裔,都能享受這偉大的恩賜!」


    但在場的人中隻有他一個人在關注所謂的「偉大」,更多的人被嚇得臉色慘白。


    那個無法被準確定義的「人」無目的的轉動著頭部,但他的臉已經被彈雨打得塌陷下去,強化之後的麵骨和肌肉上排列著密密麻麻的彈頭,便如蜂巢!


    那些黃銅彈頭閃著微光,仿佛無數著眼睛在注視著人類。


    雖然知道這東西已經不可能再有五感,但每個人都下意識的捂住嘴,害怕自己的呼吸聲被它覺察,有的人忍不住在自己的手心裏嘔吐。


    赫爾左格依舊鎮定自若,他拍了拍手。


    有人抬著擔架放到他身邊。


    赫爾左格伸出手去,猛地揭開擔架上的防雨布,順勢舞動那塊防雨布旋轉,就像魔術師大變活人似的。


    防雨布下是枕著長發的女孩,她平躺著,雙眼緊閉,靜謐地如同童話故事裏的睡美人。


    濕透的塔夫綢白裙黏在她青春的身體上,曲線畢露,隱隱可見肌膚的色澤。


    像是炫耀似的,赫爾左格開始講述什麽。


    似的,他應該講述一些事情。


    這些年的謀劃,這些年的潛伏,如今終於有了得以實現的一天。


    他怎能不對別人講述自己天才般的計劃呢!


    「稚生,你大概還不知道,雖然你們兄弟二人都是重要的棋子,可你們加起來都不如你們的妹妹有價值,跟ξ比起來,你和稚女都隻不過是實驗的副產品而已!」


    「我已經為她製訂了完美的成長計劃,如果不是那個該死的家夥突然冒出來,ξ原本應該更加完美才對!可一切都,一切都被那個該死的家夥毀了!」


    「聽說他好像很喜歡ξ?」


    「喂!顧北,你在看吧!」


    看起來優雅深邃極有貴族風度的老人突然癲狂起來,當著源稚生的麵做出了令人極其錯愕的舉動。


    他把少女抱起來,狠狠箍緊她纖細的腰肢,閉上眼睛低下頭去,用枯老的嘴去探少女嬌嫩的唇……


    突然,他感覺到了心口一疼。


    這疼痛撕心裂肺,讓他不由自主睜開眼睛,對上了少女金黃色的童孔。


    少女的手***他的胸口處,眼神冷漠,張口說出來一句非常標準的中文:


    「吔屎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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