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城,龍山—玉藻大區。


    這裏是聯盟唯一的高等教育學區,坐落於即便按照戰前標準來看,也頗為精致的天海長街上,盡管此處距離地表一千零二十五米,但穹頂高懸的人造太陽白晝間無比煊赫,將這條決定了聯盟學術動態的長街照得一絲陰影不留。


    站在國立龍山大學大門前,入眼即是這所世界最頂尖學府的主圖書館。與常人想象的相反,異常普通,與長街其他三所大學的地標建築相比,恐怕隻能用相形見絀來形容。


    一條街上。處在街頭的第一高等師範大學的行政樓殊為宏偉,左右呈中軸對稱,中間高聳,通體方正,是最經典的前聯式建築,巍峨且端莊。街尾的兩所理工科類院校,聯盟科學科技大學、濟林工業大學連學生公寓樓也恨不得鏤空了,弄出精巧絕對的幾何形式,用以彰顯設計激情,並從未來主義式建築裏透射出對未來的無限渴求。


    而龍大呢?以一塊紅磚來比擬……倒也不必要用比擬這個詞,可以說就是了,一塊大號的豎起來的紅磚,極其標準的大型“複興樓”,六層高、石頭做、信號鍋,一旦掉漆露出灰褐原色,那就和工廠大樓徹底無甚區別,所以,這棟藏書四百餘萬冊、電子文獻以億計算的知識聖地有個恰如其分的綽號:“磚廠”。


    至於為什麽要修成這樣,看看一街之隔的政府部委區便能明白,不論國防部還是教育部、經濟部,清一色的六層高“複興樓”,這些七十年統一建造的老舊大樓,牆皮掉得極厲害,內部潮濕且逼仄。很多部委已搬去喜都新區,舊址爆破後才騰出了寶貴的建設用地。


    龍大的確有計劃搬遷去喜都區,可文科師生舍不得他們的“磚廠”,那兒存著太多的孤本善本,實在經不起大動靜了。於是,理工科類二級學院已遷去了剛竣工不久的喜都校區,留下了讀書寫作為生的文科學子。但“磚廠”已到了不得不修繕的程度,便委托了隔壁科大的土木工程師,時常來檢修。


    至於為什麽不請本校的人來做這樣意義深遠的事呢?可能是近水樓台先得月,可能是上級安排,圖省個差旅費,又或者是單純的對分家有怨氣。總之,龍大的主圖書館就這麽縫補了十多年。


    看著就……蠻古怪的。


    自行車“鈴鈴鈴”地響著,碾過石板路麵,戴著紅色毛絨帽的年輕女孩把著車龍頭,穿梭過一輛輛車牌數字五位的紫旗轎車。她繞在肩前的麻花辮來回晃動著,時而碰到她的單肩包,又時而掩在米色大衣的褶皺裏。


    清晨時分,金底基座的街燈逸散出的溫煦光芒漸漸減弱,被校園紅綠燈攔在路口的官員們自然是更無心欣賞龍大街燈上的琉璃玉罩,畢竟他們趕著上班。


    部委大院到各部委最快的路,需要穿過龍大。在早年有地下通道時當然沒問題,不過近年由於“磚廠”要擴建地下設施以容納新的多媒體研討室,便拿去了那條通道。


    這件事肯定弄得兩邊不大愉快,僵持了一段時間後,兩邊各退一步,學校允許外來車輛早九點前通行無阻,之後勿擾。


    “edelweiss,edelweiss


    everymorningyougreetme


    smandwhite,cleanandbright


    youlookhappytomeetme~”


    空靈澄澈的歌聲悄悄回旋,然後湮滅在車喇叭聲裏。女孩唱著她再熟稔不過的一首歌,騎著自行車,左拐彎,輕巧地駛入非機動車道。兩個因堵車而駐足於街燈下抽煙的正裝人士跟著她轉頭,麵上露出幾分玩味的笑意,當女孩身影消失在車流中,這兩人捋了捋領帶,踩滅煙頭,跟著消失。


    臨到目的地,女孩反向蹬了幾下車蹬,自行車減速時發出“滋滋滋”的聲音,“叮”地一聲停住,然後打了個旋兒,靠在了花壇邊停車位。


    撥下腳撐,女孩拉了拉書包帶,脫下手套塞進兜裏,她微微仰頭看了眼頭頂,“磚廠”的簷下掛著塊更舊的匾額,正楷體的“圖書館”三字,其實,也沒什麽新意。


    穿藏藍色製服的保安攔住了女孩,提醒她出示證件。


    女孩鬱悶地拿出校園卡,晃了晃,正打算越過閘機時,身材高大的保安依然伸手攔住,指了指泛黃牆麵上貼著的通知,說道:“同學,還有你的保障卡。”


    女孩愣住一瞬,薄眉下的鳳眼旋即挑了挑,抱著胳膊道:“在學校裏我幹嘛要帶保障卡?這裏是圖書館,銀行嗎是!”


    保安無奈道:“通知要求,同學,請配合工作。”


    “我怎麽不知道這個通知?校園卡不夠格?”


    說話間,靴跟撞地的“喀喀”聲由遠及近傳來,一群腋下夾著大簷帽的軍人腳步齊整、目不斜視地走出“磚廠”大門。


    “同學,請別為難我。”保安背著手說道。


    然而女孩並未有配合的打算,要是帶了,她也沒興趣在這兒杠著,她歪頭瞅了眼那堆穿原野灰衣服的男人,鞋尖輕輕踩地,說道:“呦,這怎麽啦?我家還住軍委大院呢?背金章的我見得多了去了,也沒見因為這事不讓我回家啊。”


    “讓我進去,不然我投訴你!”


    平常隨便唬兩句就算了,但今天真的不能意思意思過去了。保安站回原位,筆直伸出右手,鄭重道:“同學,請出示你的證件。”


    人造太陽高懸,時間將將八點,這個時候“磚廠”門前學生很少,即便來了兩三個,聽見那一聲威嚴的“出示證件”加上通知,也都乖乖折返,隻有這個女孩拒絕離開,堅持要進入。


    “那我隻好打電話了。”女孩聳聳肩,從單肩包掏出小靈通,對著通知下的負責人電話撥起來,正準備按下去時,她又刪掉了,衝著保安認真道:


    “那怎麽樣你才讓我進去呢?”


    見保安無動於衷,女孩吸了幾口冷氣,緊緊拽著包,電話裏號碼輸了幾遍終究沒摁下去,語氣平緩了些,說道:“我保障卡放家裏了,鐵山路到這裏要一個鍾頭,我九點的會,要提前去布置幻燈片,高抬貴手讓我進去?”


    保安眼皮子跳了跳,這年頭用得起手機真心不多,關鍵是這東西有工業劵都不好使,沒點關係根本搶不到的,而且再看她在手裏轉著的小靈通顏色,可不是市麵唯一的白色,是綠色,隻可能是置換下來的軍品。


    “啊……同學,登記一下,檢查檢查包裏沒有危險物品。”保安勉強道。


    接過登記表,女孩簽上“顧紅蝶”一名,頭也不抬道:“感謝通融。”


    隨後她自己打開單肩包,裏麵顯然不會有把槍還是炸彈,就一串掛了優盤的鑰匙和兩本書,一本是《現代政治的思想與行動》,一本合訂版的《參考消息》


    底下還有一些諸如口紅、濕巾的零散物件沒拿出來,顧紅蝶直接拉上了包,對著保安不露齒地笑了笑,甩頭越過閘機。


    皮鞋把一樣泛黃的大理石麵踩地“啪啪”響,地板裏刻著很舊式的放射狀花瓣圖案。總務台占掉了一小半空間,方廳內擺了幾架推薦書籍和講座、讀書會招貼框就顯得有點擁擠。兩三名繞著書架循環的學生在喃喃背誦著外文單詞,出了這個地方,講外文顯得非常……不合時宜。


    在總務台領過鑰匙,返身繼續左拐,坐電梯下到負三樓,也就是占了地底通道才修起來的多媒體研討室。黑漆漆的隻有個應急燈,一開電梯門是真能弄的人毛骨悚然。


    摁下開關,走廊才明亮起來,隱隱能聽見水泵的聲音,但格外強求不了太多。學校其他地方往下鑿要麽是電纜要麽是煤氣管道,理工科搬走一個很重要原因就是70年代修的地鐵離校區十分近,影響了精密儀器。


    進到研討室裏,空蕩蕩的沒有一人。顧紅蝶數了下座位,正常容納五十個人,去掉禮貌捧場的朋友,大概能坐滿三分之二。


    算很有麵子啦,她歎氣道。


    因為是新修的緣故,研討室是戰前標準,裝配了多媒體教學一體機,特別是內置了賬號,不用專門向教務處申請再撥號連網,這樣就能不局限學校局域網,連到聯盟互聯網裏。


    設置完幻燈片,最後快速過了遍講義,時間仍早。顧紅蝶索性公器私用,登進校園bbs(電子布告欄),敲下一條關於圖書館今日要查保障卡的貼子。


    “保安查的賊嚴,我廢了不少勁才進去,建議友友們雙卡出行。”


    打上句號,顧紅蝶順便登進自己個人郵箱,給遠在昌海的二哥寫了封信,倒不是說她非得用這台電腦才行,而是蹭進老爹書房偷開他電腦多少有風險。


    陸陸續續有人來了,她室友遞給她一杯豆漿,嘻嘻笑著坐到第二排。很快小小的世界史係,同學老師們基本到齊了。


    不知道帆子在龍十七所搞到檔案了沒。顧紅蝶心想著。


    唯一缺席的那個人是顧紅蝶的男朋友,賀雲帆,同班同學。前幾天上地表到龍山第十七防護工程裏查一份對他未來研究方向很契合的原始檔案,不然顧紅蝶也不至於周末回家,再周一起個大早這麽遠回校。


    九時整,答辯時間到。用紅藍鉛筆紮著頭發,顧紅蝶對著台下師長同學鞠了一躬,在掌聲裏,她呼了口氣,摁下掌心按鈕,燈光暗去,投影亮起。


    顧紅蝶摁下心中激動,說道:“各位老師,同學好,很榮幸邀請到諸位參加我的畢業論文答辯,這對我來說,是莫大的鼓勵。”


    她轉身,激光筆指著幻燈片第一頁,沉靜道:“我的論文主題是……”


    “權力與文化”


    “副標題:全麵戰爭1981-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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