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文燦的用意在於,張獻忠聽調,則我居功。


    不聽調,則餘應桂任罪。


    這便是他對內麵對皇帝的時候,功勞都是我的,那黑鍋都是手底下人背的。


    對外則是雖然我給張獻忠發了軍餉,可實際上張獻忠他是懂得官場規矩的。


    我給的軍餉不僅有對我的“返點”,還會有額外的潤筆費呢!


    大明的哪個官員,能夠經受得住這樣的考驗呐?


    就算有人說熊文燦不知逮捕張獻忠,隻顧自身利害,而留他關係數省之安危,恐將重蹈陳奇瑜的覆轍。


    朝堂內如此有見識的話,可沒有人聽啊。


    還被嘲笑杞人憂天,大明正在逐步轉好,你這樣說,是不是見不得大明的好?


    朝堂之上已經很難在留有真話。


    什麽忠言逆耳,通通不再適用。


    餘應桂自己也在詔獄裏上疏申辯。


    全麵追述近年來的撫剿始末,揭發熊文燦畏首畏尾,遷就退讓,收受巨額賄賂,以致造成張獻忠強占穀城要挾招撫的局麵。


    張獻忠在穀城招納亡命,買兵置器,人人知其叵測。


    熊文燦卻把他當作捍衛荊襄的前茅;派官調遣,張獻忠不但不應,


    反而扣留解餉官,謀求湖廣總兵之職.而今更造浮橋橫跨漢水。


    凡此種種,熊文燦先足誇張冒功,後是掩匿不報,難道不是欺君麽?


    講得有根有據。


    遺憾的是,崇禎一概不予理睬.就把餘應桂遣戍邊地,調撥給吳國俊了。


    事實證明,餘應桂致熊文燦信中所說‘獻忠必反”是有先見之明的。


    就連一向桀驁不馴的左良玉也看出張獻忠“反跡大露”,極力催促熊文燦發兵襲擊。


    熊文燦看在銀子的份上,敷衍搪塞。


    張獻忠他雖懷貳心,但未開釁。


    你左良玉雖敢鬥,但部眾末集。


    貿然出擊,其他受撫各部必然行動。


    如不能勝,所失實多,不如慢慢來。


    左良玉對熊文燦的腦回路極為震驚,反駁:


    “不然,逆賊利於野戰,而不利於守城,出其不意攻其無備,彼士卒有駭心,糧餉無後繼。


    諸部觀望必不齊心,賊寡我眾,賊散我合,賊怠我奮,攻之必拔,襲之必擒,一失此機,後悔無及。”


    這一番話說得熊文燦無言以對,隻好苦苦相勸,禁勿用兵。


    這麽多年起義軍在官軍眼裏的形象終於改變了。


    他們從最開始起義時的不利於野戰,被幾百官軍追著幾千幾萬人砍。


    終於變成了起義軍利於野戰,數百人就敢追著上千上萬的官軍砍。


    待到熊文燦意識到形勢不妙,向朝廷驚呼張獻忠複叛。


    朝廷緊急調集川陝軍隊進抵鄖襄圍剿時,張獻忠已搶先一步在穀城起兵,打得熊文燦揩手不及,自食其果。


    】


    張獻忠不僅各種物資準備,還征召了從河南來的一萬多的災民。


    尤其是在他給熊文燦送賄賂之後,對著自己部下說錢都要送光了。


    希望他們也能拿出一點來先墊上,此舉搞得諸多將領都想要重新起事。


    咱們辛辛苦苦這麽多年才搞來的一點銀子,他熊文燦連動嘴都不用,咱們就得把積攢的身家乖乖給他送上去。


    憑什麽?


    張獻忠麾下的士卒們,也都毫不掩飾他們要起事的話。


    因為咱八大王是一心一意想要歸降朝廷,帶著兄弟們過上安穩日子。


    可是朝廷不信任咱,總想滅了八大王與咱們兄弟拿著腦袋去請賞。


    張獻忠團夥,從上到下都隻剩下一個心願:


    造反!


    起事!


    在左良玉動手之前,張獻忠便率先動手了。


    他摧毀穀城城牆,搶掠倉庫,釋放囚犯,重新舉起反對大明的義旗。


    穀城知縣阮之鈿自知在劫難逃,服毒自殺。


    相比於前段時間都被擺爛日子,他也算是臨死報君王了。


    奉張獻忠之命前往縣衙的馬元利來遲一步,一舉焚毀縣衙門,順便將還未斷氣的阮之鈿扔進火海。


    殺官的步驟很重要。


    就算他想要自殺,也得是咱起義軍先把他救下來。


    然把繩子重新他套好了,凳子由咱們踹,親眼看著他死。


    我等起義軍決不允許大明的狗官自殺!


    要死也得死在我們的手上,否則怎麽能叫做殺官造反呢?


    張獻忠在過去一年中委曲求全,備受大明各級官僚敲詐勒索,時人稱“熊文燦責賂金珠瑰貨累萬萬”。


    起兵後,他狠狠的出了這口惡氣。


    張獻忠在通衢大道上張貼告示,向當地百姓宣布:


    “我張獻忠再次叛亂,全都是總理熊文燦他媽逼得”!


    張獻忠指責熊文燦欲壑難填,其他官員也貪得無厭。


    他張榜公布索取賄賂的官員姓名、索賄數量與日期。


    老子送禮歸送禮,不要以為額老張沒文化,就不懂得記黑賬本。


    這份明細清單把那些借招撫發財的貪官汙吏一一曝光。


    張獻忠還如實地指出:不受獻忠金者,唯襄陽道王瑞旃一人。


    湖廣等地整個官場都被他給腐蝕了一遭。


    或者說是大明官員是主動被腐蝕的。


    誰都曉得張獻忠當了這麽多年的賊頭,指定搜刮了數不清的財富。


    既然他都改正了,那這等不義之財,就不該他一人獨占,我等大明官員需要齊心協力為他消災祈福。


    所以便是恭喜發財,銀子拿來。


    就這還沒等楊嗣昌提議收取賦稅事實下來呢,否則湖廣的官員會做的更加過分。


    張獻忠的這種宣傳攻勢非常有效。


    令熊文燦及大大小小的文官武將們,羞愧得無地自容。


    主要是丟臉呐。


    這種事是能拿到台麵上說的嗎?


    狗反賊,果然不懂官場的規矩。


    當初他們都隻顧著掂量銀子的分量,認為張獻忠的忠心是大大的有。


    可現在一瞧,全都是捅向他們的刀子。


    此舉也令世人盡知,熊文燦之流所謂招撫的真相。


    與其說他們是在招撫流寇.還不如說是在招撫金錢更加正確的概括。


    這哪是幫朝廷辦事啊?


    他們分明是為了把更多銀子揣進自家地窖裏,希望朝廷這麽辦事。


    張獻忠穀城起兵後.熊文燦自知縱虎歸山罪不容誅,立即寫了密疏.報朝延,千方百計為自己推卸責任。


    哪個高官犯了錯,不想把自己的責任摘得幹幹淨淨呢?


    畢竟他敲了張獻忠那麽多銀子,就是想要回老家享受去。


    一旦皇帝怪罪,他必須得提前找替死鬼。


    兵科都給事中張縉彥一向對失職官員不放過。


    上一次清軍入塞給官員們定罪,他都想要把滿朝文武都給送進詔獄去。


    這次也不例外,他措辭嚴厲地駁斥熊文燦,向崇禎上報:


    “張獻忠包藏禍心,無論愚者智者,人盡皆知,熊文燦受他愚弄。


    不斷為他請官開賞,巧辭匠飾掩蓋殺人越貨的痕跡,有發覺其陰謀者,立即封堵其口。


    熊文燦不斷向朝廷謊報軍情,把攻州奪郡之雄,說成漏刃破膽之人。


    把奔山騰穀之勢,說成鼠竄路窮,把擁強兵負異誌說成反形未露。


    凡此種種.恢飾不倫,欺蒙已甚,還望陛下重重懲罰!”


    崇禎至此才恍然大悟,悔不當初。


    下令革去熊文燦所有官職,要他立功自贖。


    張獻忠部義軍到達房縣,羅汝才、白貴、黑雲祥等三部立即響應,聯合圍攻房縣縣城。


    大明知縣郝景春等負隅頑抗,五日後,城上已經沒有招架之力了。


    大明鄖陽衛指揮張三錫打開北門投降,起義軍遂占領房縣,郝景春被處死。


    穀城、房縣起義之後,在均州一帶“受撫”的王光恩、王國寧,惠登相、常國安、楊友賢五營首領聚集在一起商議何去何從。


    王光恩對著眾人道:“大丈夫各立門戶,今獻忠反,吾輩亦反,是出其褲下,吾不為也。”


    他當場咬破手指,歃血定盟,並上書熊文燦表明他的立場,請求大明官府“分順逆”。


    王光恩大言不慚地說什麽“大丈夫各立門戶”,拒絕同張獻忠、羅汝才等一道重舉義旗。


    實際上他並沒有立什麽門戶,不過是鑽在豪門當中,充當一隻看門狗,有奶便是娘。


    其餘幾個人真被他給唬住了。


    盡管熊文燦上書說張獻忠要反,還真的反了後,他依舊玩忽職守。


    他聽說左良玉要發兵追擊,故意給張獻忠透露消息。


    且強留左良玉餞飲,拖延時間,使得張獻忠從容地把武器糧食運人房縣山中。


    待到熊文燦接到皇帝要他立功自贖的聖旨後,自知身在禍門,根本沒心思審度形勢,強令左良玉冒險出兵。


    左良玉氣得大發雷霆:“督台縱虎負隅,使我擒拿,若不去,必加我逗留之罪。”


    熊文燦是懂讓手下人背鍋的。


    左良玉這麽個主,從來都是坑別人,鮮有被人坑,自然一眼看出來了。


    在這個世界上,能成功坑過左良玉,且讓他自愧不如的,隻有王樸一人,其餘皆不足論。


    現在名單上又填了熊文燦的名字。


    “這一帶盡是大山,路途險阻,運糧不易,難以追趕。”左良玉咬著牙說出直接的理由。


    熊文燦卻不管那個,我還有尚方寶劍,你真敢不聽令?


    陛下雖然剝奪了我的官職,叫我戴罪立功,可我要是沒有功可立,臨死我也要拉上你。


    對於這種狠人,在大明體係下的左良玉,饒是桀驁不馴也是沒轍。


    令旗一到,左良玉隻得冒著暑氣討伐。


    左良玉同河南副將羅岱率領部眾冒著炎暑進兵。


    他讓羅岱打前鋒,自己跟在後麵。


    從襄陽起程,官軍隻走了兩天糧食就接濟不上。


    士兵饑腸轆轆,沿途采摘山中野桃、棗子為食。


    有的把軍馬殺了吃,有的甚至吃樹葉,直至十天後才趕到房縣。


    張獻忠則以逸待勞,在房縣西八十裏的羅喉山布下埋伏。


    且故意“羊敗二陣”,誘敵深入。


    官軍進入埋伏圈後,義軍一聲令下,把官軍全部包圍。


    官軍情知中計,亂成一團,副將羅岱被殺,左良玉拚命突圍,大敗而回。


    連總兵官的關防也不知道丟到哪裏去了。


    士卒死者一萬多人,喪失軍資器械不計其數。


    左良玉逃回房縣清點人數,剩下的還不到一千人。


    一向驕悍的左良玉當然不願代熊文燦受過,寫了一道奏疏給崇禎。


    他把熊文燦在張獻忠反跡已躇時阻撓他出擊,縱虎歸山後又強令他冒險,以及其他種種劣跡和盤托出。


    崇禎大為惱火,下旨逮捕熊文燦,進京師的詔獄好好審問,該殺殺。


    令左良玉連降三級,戴罪自己反思。


    該聽話的時候桀驁不馴,不該聽話的時候真他媽的聽話。


    朕都不知道你腦瓜子,是怎麽被熊文燦給嚇唬住的。


    當初熊文燦當總理初期,你那狂妄的勁頭怎麽沒了?


    張獻忠穀城起兵,大敗左良玉後,原先接受招撫的造反武裝紛紛響應,根本不鳥王光恩的血盟,大明招撫的形勢急轉直下。


    自從清軍北撤後,言官彈劾楊嗣昌的奏章不斷送進宮中,使楊嗣昌坐立不安,屢次上疏引罪。


    崇禎令其落職冠帶視事,不久又以敘功名義恢複他的原官,對他卷顧不衰。


    楊嗣昌又推薦了陳新甲擔任兵部尚書。


    當楊嗣昌慶幸自己可以解脫軍務時,傳米了張獻忠反於穀城的消息.使他無法睡一個好覺。


    因為楊鶴的書信,就讓他睡不好,現在夜裏更難睡著了。


    穀城事件的貴任者熊文燦是他推薦的,熊文燦被逮,“討賊”重任何人堪當?


    崇禎也在考慮這些,楊嗣昌機敏掩蓋下的粗疏,且言過其實,已被阻撓群議用其為閣臣。


    在朝廷繼續待著也沒什麽用,熊文燦那個職位還空著。


    不如令其外出督師,萬一成功,可以謝天下,也可以顯示自己卷顧楊嗣昌的初衷。


    楊嗣昌察知皇上的意向.立即自告奮勇請命督師,因為沒有留別的路給他走。


    既然父親說錘匪很強,那我就先拿張獻忠練練手!


    祟禎作出決定,派楊嗣昌代熊文燦督師。


    他在楊嗣昌的請罪疏上提筆寫下了這樣的諭旨:


    “輔臣屢疏請罪,誠懇愈加,尤見守法之意。


    可今叛寇猖獗,總理革任,以輔臣才識過人辦此差事,可星馳往代,速蕩妖氛,救民水火。


    凱旋之日,優敘隆酬。仍賜尚方劍,督師各省兵馬,自督撫鎮以下俱聽節製,副參以下即以賜劍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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