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爾溫聞言,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


    治療教會似乎並沒有把這句話放在心上。據他所知,治愈教會研究古神之血可不是為了治愈亞楠的獸疫疾病,而是有著自己的野心。


    他前世也不知道從哪裏看到的:治愈教會通過血療的推廣,以治療的名義,一邊實驗,一邊研究。教會下屬的孤兒院的孤兒,則是最早進行秘密試驗的對象,這也是治療教會虛偽的一麵。


    聽到鮑爾溫的冷笑,阿梅利亞也不惱,平靜地說道:“是的,獵人。我們背叛了拜倫金沃斯領導人,威廉大師的訓誡。就像你看到的,所有的東西都被摧毀了,舊亞楠毀了,教會毀了,現在的亞楠也逃不掉。”


    說到後麵,她的聲音越來越虛弱,靠著柱子坐了下來。


    整個過程,她的眼睛始終沒有睜開,但她的一切表現都不像是一個真正的盲人。


    鮑爾溫盯著眼前的代理人,兩人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她比他想象的還要年輕,現在看起來就像是柔弱的少女。


    “你為什麽要攻擊我?”他突然問道。


    阿梅利亞抬頭看了看,盡管她根本沒有睜開眼睛,但鮑爾溫卻能感受到她的注視。


    “因為你身上的月亮的氣息。盡管不如之前那幾名獵人濃鬱,但我能感覺到,那的確是月亮的氣息。”


    “月亮的氣息?”


    鮑爾溫知道她指的是月之魔物,但是,阿梅利亞為什麽要攻擊帶有這樣氣息的獵人?


    阿梅利亞露出一個苦笑:“是的,我有些記不清了,隻知道要這樣做。我想過我的結局,但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在被打敗的情況下,還活了下來……體內像是灼燒一般的疼痛……”


    “忘記了一部分記憶?無論如何,你活下來了。”


    鮑爾溫摩挲著手中的吊墜,詢問道:“你為什麽能夠變成野獸?我能感覺到,你的血液和那些獸化人血液的差異,而且,你獸化後保留著理智,對吧?”


    沉默了片刻,阿梅利亞回答道:


    “那樣的變化代價巨大,化身野獸……每一次使用這樣的能力,都會奪走我部分的理智、一部分記憶……使用多了,我也就會變成真正的野獸。


    而變化成那個樣子,往往能看到更多真實,獲得更強大的力量。隻有我守在這個大教堂,教會已經毀滅了,分裂了。


    從前,我們的管理者分成兩派,其中一方叫聖詩班,追求宇宙之外的真實,我從前是他們的一員,他們將自己關在這小鎮的頂層。


    而另一方,他們自稱曼西斯學派,以‘月亮’來命名,也稱月之學派,那裏的學者大多來自拜倫金沃斯,他們去了另一個地方,亞哈古爾。”


    鮑爾溫點了點頭,他或許明白為什麽阿梅利亞要攻擊他了。


    這兩個派係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出現了意誌和方向上的不統一,可以說是處在了對立方。


    而阿梅利亞,應該是在保護著什麽,她曾經是聖詩班的成員,自然和曼西斯學派對立。曼西斯學派也被稱為月之學派,他們的身上帶著月亮的氣息,而阿梅利亞將他錯認為了他們的一員。


    “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跟我離開前往安全的避難所?”


    鮑爾溫沉聲說道,完全沒有將金色吊墜歸還給她的打算。


    就連他自己,都不敢肯定,將吊墜還給她後,他還能不能壓抑住心中的殺戮欲望。


    想起這個他就覺得心累。這份力量足夠強大,但也足夠麻煩。


    他為什麽會擁有這樣的力量?


    究竟要到什麽程度才能真正掌握這股力量,不至於失控?


    “我不會離開這裏。”阿梅利亞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抬起頭。


    “留在這裏?就憑現在的你?別想著我會將吊墜還給你,它已經成為了我的戰利品。失去了變身成為野獸的能力,你如何繼續阻撓到達這裏的人?就算我將它還給你,你最後的結果隻能是徹底喪失理智,被某個獵人當成獵物屠殺!”


    他用著嘲諷的眼神看著麵前這個女人。


    治愈教會已經完了,守在這裏有什麽意思?就為了第一任主教勞倫斯的殘骸?


    他轉頭看向無頭雕塑前的野獸頭骨,那玩意好像能夠將人送入某個夢境。除此以外,他也不知道還有什麽價值。


    阿梅利亞猛地站起身,她似乎很生氣,再也沒有了之前的平靜,那精致的臉龐上寫滿了憤怒:“這是我的責任!我怎麽能離開這裏?”


    她一直緊閉著的雙眼,緩緩地張開。


    阿梅利亞的雙眼呈現出野獸眼眸一般的色彩,隻是這樣的眼睛配上她慘白精致的麵容,卻有著一種殘酷的美感。


    她平複下心情,歎了一口氣:


    “這雙眼睛。我們曾經以為,這是追求內在之眼的必經之路……因此舍棄雙眼是必須的,但現在看來,也不過是自取滅亡罷了。真正化為野獸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話還沒說完,她就感覺脖子一痛,腦袋昏昏沉沉,直接失去了意識。


    鮑爾溫趕緊抱住她的身體,“廢話真多。我親自送你去診所,我隻問問,可沒有給你選擇的機會。就算你要變成野獸,那也不是我的對手。”


    既然遇到了,他自然不會放過這樣一個尚存理智的亞楠人,更何況,她還喝下了【白色蜂蜜】,送到診所,還有湧出。


    他將她背在了自己的背上,卻總覺得後背不對勁,“要不,再去屍體上扒一件衣服?”


    說做就做,鮑爾溫背著昏迷過去的阿梅利亞,走下了階梯。


    該回尤瑟夫卡診所了。


    ……


    尤瑟夫卡診所。


    尤瑟夫卡用在推車上的水盆洗了手,戴上了一雙消過毒的白手套,她的目光有些複雜地望著病床上那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女人。


    這女人的右臂處空空蕩蕩,不斷有鮮血順著衣物滴落到地上,剩下的三肢和脖子也都被皮帶捆在了手術台上,嘴裏也塞了一根皮帶。


    這樣做是為了避免她突然因為痛苦驚醒,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尤瑟夫卡,隻有這樣才能救她……你的妹妹,卡瑞特拉。”


    站在另一邊的普西拉看到了尤瑟夫卡眼神中的猶豫。


    她知道尤瑟夫卡並不是因為無法落下手術刀,而是在猶豫,在將自己妹妹的傷口縫合完畢後,是否要將自己的將妹妹交給她。


    尤瑟夫卡握住手術刀的手因為用力而顫抖,在鮑爾溫離開的這段時間,她親眼見證了普西拉的研究成功的那一刻。


    一個病患陷入瘋狂後,在普西拉的幫助下,恢複了正常。


    但,那過程是痛苦的,難以忍受的痛苦!


    更多的病人,則是因為承受不住這樣的折磨,徹底陷入了瘋狂,一瞬間便完成了獸化。


    最後被普西拉和那頭巨型哈士奇一同解決,後來還有加斯科因神父的幫助。


    她真的忍心用自己妹妹的性命去賭嗎?


    但是,這樣的痛苦卻是必須承受的。她眼睜睜的看著普西拉將一種特殊的藥劑,倒入采血瓶,然後血液沸騰了起來,出現了一隻隻掙紮慘叫的蟲子。


    蟲子……


    她血液之中有蟲子……其他病患體內同樣有蟲子。


    而普西拉的血液被倒入藥劑後,卻沒有發生任何變化,因此,那藥劑沒有問題。


    問題出現在他們身上,出現在亞楠人身上,出現在亞楠人的血液上。


    這裏是亞楠!他們都接受了血療,接受了治愈教會的血液!


    甚至,他們的日常根本離不開血液!


    啊,上一次飲用“水”是什麽時候?女醫生看著櫃子上的血腥雞尾酒,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


    或許……普西拉說得沒錯,他們身上的血液,確實有問題。


    一咬牙,她下定了決心。


    手中的手術刀不再顫抖。


    普西拉看著這一幕,微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


    一開始,為了得到尤瑟夫卡的支持,她悄然間對女醫生使用了能力,這令她覺得有些許愧疚。


    從那時起,出於這樣的愧疚,她就再也沒有對女醫生施展過自己的特殊能力。


    必須將尤瑟夫卡的妹妹,拉出瘋狂與噩夢!


    接下來,尤瑟夫卡用嫻熟的手法開始處理著自己妹妹的斷臂。


    她作為診所的醫生,自然不可能隻會簡單的血療,一般的手術她同樣能夠完成。


    用棉球和酒精消毒後,再舉起手術刀,開始處理卡瑞特拉手臂。


    先將死皮爛刮掉後,又再一次削掉最外層的一層血肉,然後將傷口擴大,讓鮮血流出來。


    加斯科因神父的獵人斧上沾染著野獸的汙穢血液,極有可能造成傷口感染。


    普西拉將消過毒的探針和齒刀遞給尤瑟夫卡,接過工具,尤瑟夫卡小心翼翼地清理著斷臂深處發黑的爛肉,仔細檢查是否存在碎骨,一一挑出。


    在執行手術的時候,女醫生的神情很專注,畢竟躺在床上的是她的妹妹,因此她的動作更是謹慎,額頭上已經開始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她需要注意著不能切斷血管,越往傷口更深的地方,情況越是危險,越需要集中注意力。


    半個小時過去後,她才將不應該繼續呆在裏麵的東西全部取出,此時她隻覺得嘴裏,有種幹澀的鹹味。


    最後,她接過普西拉適時遞過來的用具,將斷臂包紮處理完畢。


    等全部結束之後,她這才鬆了一口氣,將被血水染紅的白手套放進水盆裏。


    “辛苦了。”


    普西拉遞過一條濕毛巾,示意女醫生擦一擦滴落下巴的汗水。


    女醫生擦完汗,搖了搖頭,沉默不語。


    她的臉色略顯蒼白,撫摸著妹妹那張光滑而又冰涼的臉頰。


    若不是仍有微弱的呼吸,她簡直無法相信人類會擁有如此冰冷的身體。


    這些年,在妹妹身上發生了什麽?


    女醫生露出一個苦笑,然後看向普西拉,無力地說道:“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她站起來,靠著牆向門外走去。


    她沒有勇氣麵對接下來的場景,即使是那些病人,她聽到那淒厲絕望的慘叫,也會感到心驚抽搐。


    如果那個人是自己的妹妹,她害怕自己會忍不住阻止普西拉。


    “她一定會沒事的。”普西拉沒有什麽語調起伏的聲音,卻莫名地給人帶來令人信服的感覺。


    女醫生沒有說話,隻是將房門關得嚴嚴實實,然後離開了三樓。


    此時,三樓的病房隻剩下了普西拉和尤瑟夫卡的妹妹卡瑞特拉。


    普西拉抽出雙刃劍中的短刃,握緊刀柄,做了個深呼吸。


    下一秒,她的雙眼之中仿佛有一團白色的火焰在燃燒,散發出詭異的氣息。


    蒼白色的火焰在她的眼眶中跳躍著,冰冷的火焰順著她的手臂,纏繞在短刃上。


    這一對不能使用血液力量的武器,出乎意料地能夠承受她的特殊能力,在經過鮑爾溫留下的血石碎片強化後,這一能力同樣得到了提升。


    觸摸心靈深處,觸摸靈魂……


    刃尖觸碰著卡瑞特拉的眼眶,蒼白的火焰像是流水一般流動著,化為細絲,順著眼眶進入她的大腦。


    普西拉閉上了眼睛,太陽穴突突直跳,撕裂般的疼痛從頭頂蔓延開來。


    片刻後,她的雙眼陡然睜開。


    她看到,一團沾染汙穢的蒼白“靈體”和汙濁的黏液從刃尖處冒出來。


    這“靈體”的輪廓很模糊,自內向外不斷散發著詭異的氣息,若有若無地,還能聽到宛若怨靈般的哀嚎。


    普西拉再一次閉上了眼睛,一行血淚從她右眼眶流了下來。


    卡瑞特拉陷得太深,這些遠遠不夠。


    ……


    夢。


    一手伸直,指向天空。


    一手平放,指向身側。


    那具幹枯的軀體做著這樣的動作,從它的血肉和皮膚可以看得出來,它已經被放置在這裏很長了一段時間。


    它是這裏所有新學生的第一個老師。


    女孩學習著這個動作,不一會兒,她就感覺到自己的手臂有些酸脹。


    但她忍住了,因為她來到這裏是為了接受治愈教會更高層次的學習的,為了自己的雙胞胎姐姐,她要堅持!


    隻要她表現得好,她就可以和姐姐見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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