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進小門,發現裏麵空間還挺大,有辦公桌、沙發、茶幾,茶幾上放著茶海、一套白瓷茶具;南牆帶鐵欞子的窗台上放著兩盆叫不上名兒的植物,在辦公桌對麵的牆上,掛著一幅行草的字畫,寫著:“淡泊寧靜”。屋子裏彌漫著一股久違的鐵觀音茶香。


    我立刻知道這個老河底子在監獄裏一定儲存了不少家底,監獄的行話叫“窯兒深”。


    胖老頭五叔從椅子上站起來,身後跟著四名犯人。他看著我,一臉和氣的微笑,老遠就伸出手,一拐一拐地走上來:“嗬嗬,小兄弟,宇天龍是吧?”


    我感到很意外,握住他的手一彎腰:“是宇天龍。五叔好!”


    “哦哦,好好,來來,請坐請坐!”他非常客氣,讓我坐在沙發上,他坐在我對麵,親手拿起茶壺來給我倒上一杯:“我剛弄到的新茶葉,今天頭一回喝,剛泡好。嗬嗬,來,嚐嚐。”


    “謝謝五叔。”我想不管好歹都有思想準備,管他娘的死活呢,讓喝就喝,喝完了挨頓打也值。


    所以不客氣,端起杯子來,閉上眼睛,先聞了聞,一股類似蘭花的幽香,沁人心脾。


    喝了一口,在嘴裏輕輕鼓鼓,慢慢咽下,咂一下嘴:“正宗安溪祥華鐵觀音,高山茶種,香氣馥鬱如蘭,盈室四溢;湯色清淡,入口清甘爽朗,讓人久久回味,恰如韓娥妙音,繞梁三日而不絕。”


    “耶耶耶!嘿!行家!”五叔興奮地一拍大腿,衝我一伸大拇指:“說得好!”


    自己也端起杯一飲而盡,接著又給我倒上一杯:“老子在這裏呆了這麽久,喝了這麽多年茶,就他娘的沒遇到一個懂行的。宇天龍,不愧是教授,見多識廣,出口成章,有學問!老夫今天算遇到知音了,痛快!哈哈哈!來來,繼續繼續。”


    “五叔,我還在幹活兒,我……”


    “幹什麽活兒?不幹,別掃興,”五叔抬頭看看牆上的電子鍾:“正趕上工間休息10分鍾,就是超了也沒事兒,由五叔頂著。喝,喝透再走,這裏就有茅房。”他指了指房間的一角。所謂“喝透”就是直喝到要小便。


    我伸頭看看他指的方向。


    “哎,哈哈,很方便吧?”五叔笑起來:“其實本來沒有的,可惜我老了,人老三不才:撒尿濕一鞋,見風就流淚,放屁屎就來。我得了個尿頻的小毛病,隔不多會兒就得奔茅房,真麻煩,所以他們就給我在這裏修了一個,個人專用,哈哈。”


    後來我在吃飯的時候發現,這老頭真的是尿頻,每次吃飯的時間隻有半小時,可老頭都得在徒弟的陪同下去一兩次餐廳裏麵的廁所,幾乎雷打不動。


    我又喝了一杯,站起來,一抱拳:“五叔,我知道您叫我來是有事,請您吩咐。但是如果要‘孝敬’,晚輩這裏真的沒有……”


    “‘孝敬’?哈,什麽‘孝敬’,”五叔又笑起來:“我早就不問新號要‘孝敬’了。也沒什麽事,我隻是聽徒弟們說,省城這裏有個宇天龍,年輕,卻是古玩界的頭號人物,博學多才,見多識廣,還是個武林高手,現在到這裏來了,想見見你,交個朋友。現在見了,果然不凡。坐下坐下,咱爺兒倆好好聊聊……”


    現在輪到我霧霾了,如果挨頓打我倒是覺得正常,現在受到禮遇,反而覺得不正常。還是坐下,陪著老頭閑聊,聊茶葉、聊社會、聊見聞,還聊了點兒武術方麵的東西。


    我很吃驚老頭的見多識廣,而且還讀過四書五經,偶爾還能拽上兩句《論語》、《孟子》什麽的,竟然聊得很投機。


    不過我一直沒敢問他的姓名和進來的原因,他也隻字不提。


    很快半小時過去了,老頭中間去了兩次廁所。我不敢再耽擱,向五叔告辭,他塞給我兩包軟裝的中華煙,然後帶著徒弟一直把我送到倉庫門口,弄得我跟做夢似的。


    我被五叔請去喝茶的事兒黑龍馬上知道了,到了晚上,就開始讓猴臉審我,把那兩包軟中華也搜去了,挨了兩記耳光。


    猴臉問我和五叔說了些什麽,我實話實說,隻是聊些雜七雜八,沒有什麽實質的事情。


    猴臉說:“你他媽說謊,你不是想投靠那個老王八蛋吧?”


    我苦笑著說:“我怎麽可能投靠他?我和你們住在一個號,就是想投靠又能怎麽樣呢?”


    “你他媽去喝他的茶就該修理!”


    “我也是不得已啊,他讓獄警來叫我,我敢不去嗎?”


    “你他媽還敢狡辯!”


    “好吧,我甘願受罰。”


    “嘿嘿,好,那就做個有趣的遊戲——‘躲貓貓’。”


    這可又是個新鮮“遊戲”,我根本不懂。一個人上來,在我眼上圍了一塊黑布,讓我站在中間,我聽見四周站了人。


    “嘿嘿,宇天龍,現在我們打你,5分鍾,你有本事就躲,但是不能把布拿下來,能躲多少躲多少,看你小子的本事了,哥們可不會手下留情哦。打!”


    我頓時放了心,原來這就是監獄裏的所謂“躲貓貓”。其實這種“遊戲”我們兄弟四人從小就在父親的指導下一起玩,在一間黑屋子裏,一個蒙上眼,其他人來打,被打的人要聽著人移動的腳步聲和拳腳的風聲躲避,其實就是練習“聞風避器之術”,當時在我們兄弟四人中,這個我最為擅長。但是現在我卻拿定主意不躲。


    砰砰啪啪,先挨了五六拳腳,我搖搖晃晃,聽覺裏、身體的感覺上清晰地辨別出拳腳的來路和力量,但我沒躲。


    拳腳停了,“宇天龍,你小子怎麽不躲?躲呀!”猴臉叫。


    “怎麽躲呀,看不見,不會躲……”


    “他媽的,那就給我使勁打!”


    劈裏啪啦……,我撐了一陣,故意倒在地上,抱著頭蜷縮了身子,但是拳腳沒停,我在地上滾來滾去,不停地叫喚。


    在外行人看來這種滾是被打得很痛苦的表現,其實非也,真正會滾的人是用這種方法不斷變換受力部位,防止同一個部位連續挨打,這樣不容易受傷;更高層次的是根據對方拳腳的力度和受力方向滾,可以消減攻擊的力量,我就屬於後者。


    因為父親、大伯都教過:沒學打先學挨,就是練武的人都要先學如何挨打,這都是比較初級也是比較有效的挨打技巧,再加上“易筋經大力法”的功夫,他們的這種毆打基本上傷不到我。


    大概他們覺得這種毆打實在是無聊無趣,還不到3分鍾,就不打了。


    “真他媽的窩囊廢,沒勁。呸!”猴臉罵了一句。


    “這就是傳說中的武林高手?太他媽菜了!”另一個說。


    “宇天龍,這是警告你,”黑龍不緊不慢地說:“你要是再敢和那老不死的來往,就廢了你!”


    我躺在地上,哼哼唧唧,裝出一幅極其痛苦的樣子,那些人散開去睡覺了。


    第二天午飯的時候,不知道什麽原因,餐廳裏又打起架來,黑龍和山哥的兩夥和五叔的那一夥打起來,餐廳裏餐具、飯菜亂飛,打成一團。


    五叔那裏人數雖然偏少,可是他手下的那些徒子徒孫裏竟然有不少高手,身體靈活,出手又快又狠,還知道互相配合,一看就是江湖道上混出來的“積年”(老手),在混戰中竟然不吃虧;黑龍和山哥這裏人數多,卻大部分是些隻會拚蠻力的笨貨,有力氣使不到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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