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下衙。


    監察禦史劉允中、給事中胡定、陳源等人相約登上酒樓。


    杯盞交錯,一飲而快。


    劉允中難掩興奮,肅然道:“多年來,勳貴倚仗陛下的信任、軍功,對我等官員不屑一顧者眾。今日,我們**協力,終將那定遠侯鬥倒,實在是可喜可賀!”


    胡定連連點頭,喝了一杯酒:“那顧正臣雖在外有些名聲,可誰能想,竟是跋扈無度、放肆亂法之輩,堪稱當朝一大權奸!任由其壯大,日後必行伊霍之事!我等這番作為,也算是為朝廷效力了。”


    行伊霍之事,那就是攝政廢立皇帝了。


    說這話,實在是過於誇張了,畢竟老朱腳底下踩著屍山血海,陳友諒、張士誠、元順帝都在那擺著呢,顧正臣想爬上去太難了,再說了,東宮朱標也不是軟柿子。


    不過——


    顧正臣倒了,確實極大提振了文官的士氣。


    這些年來文官集體被勳貴欺壓,被皇帝砍殺,走馬觀花,換了一批又一批,尚書、侍郎等要職,也有很多人做不了半年就走人的,許多官員都做不成事,紮不了根,更沒什麽威望、成就可言。


    但現在不一樣,大家弄倒了定遠侯,日後史書上會記錄下來每個人請旨對抗權臣的英勇事跡,不管還能在朝堂上混幾年,至少現在是參與到了大事件之中。


    日後回家坐在胡同裏都能給人吹噓,老子當年在大殿之上,硬生生挨了定遠侯三腳,受了嚴重的內傷依舊不退,硬是抗到定遠侯倒台為止……


    名聲!


    文官沒名聲怎麽行,而名聲這東西需要與事掛鉤,事越大,名聲越高。


    今日,算是功成名就,豈能不快活?


    陳源不勝酒力,已有些醉態,言道:“聽聞下午時那顧正臣又去兵部折騰了一番,後來入了宮,也不知陛下如何懲治的,諸位可有消息?”


    禦史劉允中搖了搖頭:“在趙尚書出宮之後,我去了趟兵部,趙尚書說皇帝留下了顧正臣訓話,托人打探,隻打探到那顧正臣揉著腿出宮了,似乎是跪了許久,至於陛下與他談了什麽,有沒有追加懲罰,還真不知。”


    胡定起身倒酒,用腳將椅子移開,舉著酒壺道:“諸位,落水狗——要打啊!要不然咱們這頓揍,可就白挨了!此人失去過一次爵位,後又複爵!若這次之後,他再複爵,朝堂之上沒我們立身之地不說,咱們這腦袋還能不能保得住?”


    劉允中、陳源等人連連點頭。


    顧正臣還是侯爵的時候,就敢將官員挫骨揚灰,還是大明開國以來,第一個敢當著皇帝的麵,在威嚴肅穆的奉天殿,群臣議事時,公然動手毆打官員之人!


    他已經囂張到了這個地步,若有朝一日複爵,那豈不是更為囂張,到時候大家很可能沒活路了。所以,趁他落井,該搬石頭的準備搬石頭,該準備井蓋的準備井蓋。


    文官的動作很快。


    第二天,彈劾風潮起。


    監察禦史上書,彈劾國子學祭酒張和辦事不認真,態度不積極,領導不好國子學,應該致仕。


    說了一大堆,原因就在於張和在辦理國子學文書時寫了幾個錯別字。


    朱元璋這次沒拒絕,下旨讓張和致仕。


    緊隨其後,官員發現顧正臣雖然被削爵了,卻死賴著不搬家,還住在原來的宅院裏,進一步調查發現,顧正臣家裏的下人該買菜的還是買菜,該買米的還是買米,甚至開始置辦年貨,這是打算在這裏過年了啊……


    這還了得!


    禦史劉允中出馬,彈劾顧正臣廢爵不離家,住宅違製,應強行命令其盡快搬家。


    朱元璋點頭。


    彈劾有理,不是侯爵了怎麽能住在侯府規格的院子裏,劉允中啊,你去讓他搬家。


    領了旨意的劉允中當即帶了兩個同僚前往。


    顧正臣正在後院曬太陽,兒女的搖籃就在一旁,怕風吹來,四周還擺上了屏風,眼見張和來了,起身行禮:“嶽父大人。”


    張和看了看顧正臣,彎腰對走過來的顧治平道:“外公不是國子學的祭酒了,日後啊,你跟著我好好做學問。”


    張希婉含笑,拉過顧治平:“父親,這話怎麽聽著有些辛酸,退下來不是挺好。”


    張和直起腰,看向顧正臣:“退下來是我所願,可現如今朝堂風波不斷,你打算如何應對,我聽到消息,已經有官員準備讓你搬家了,想好搬去哪裏沒有,格物學院,還是哪個都司下的衛營?”


    顧正臣請老嶽父坐下,倒了一杯茶:“搬什麽家,來的時候沒看到林白帆正在殺豬,正是熏臘肉,做臘腸時,一會搭把手如何?”


    “我,搭把手?”


    張和錯愕地看著顧正臣。


    顧正臣看了看:“總不能讓希婉她們動手吧……”


    張和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我沒了官職。”


    顧正臣點頭,坐在一旁,含笑道:“我也沒什麽官職了,咱們父子一起上陣,今日弄個幾百斤出來,還是句容的豬,肥美得很,我想著,購它個一百頭,咱家裏留個五頭,其他的送給水師將士。臘肉做出來之後,也得送人不是,我現在是一個小小百戶,需要看人臉色了。”


    張和皺眉看著顧正臣:“你倒沉得住氣。”


    顧正臣起身拉著張和就朝著西院走去,蕭成、林白帆已經圍了圍裙,一頭豬還躺在石盤上,脖子裏的血滴落在了地上的盆子裏。


    豬已沒了半點動靜。


    王屠夫見顧正臣來了,雙手擦了擦圍裙,上前嗬嗬笑道:“侯爺不會真來熏臘肉吧,這可是個辛苦活,我們幹就是了。”


    顧正臣擺了擺手:“說幾遍了,不能叫侯爺了。嶽父,他以前是金陵的屠夫,後來我在句容當知縣時去了句容開了豬肉鋪子,這幾年下來,竟也攢了不少錢,這回金陵又置辦了個豬肉鋪子,聽說我要殺豬,關了鋪子送上門來了。”


    王屠夫憨笑:“若是當初不是侯爺讓我等去句容謀生,這些年不知窮困到何處去了。咱不知道外麵的事,隻知道,但凡侯爺想吃豬肉了,咱就上門。”


    改稱呼,那怎麽行,都喊順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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