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9章


    那句“對我來說沒什麽意義”,太過刻意,慕雲澤不由得朝她看了一眼。


    曲挽歌的表情已經收拾完好,至少從表麵上,他看不胡這個女人心裏到底怎麽想,但是有時候,表演的痕跡太過刻意,反而讓人有些懷疑。


    他置身事外,自然看的最清楚,高歌對曲挽歌懷揣恨意,這種話,隻會觸動她的敏感的神經。


    隻不過這次,高歌並不像以往那樣激動,她的神色隻是微微有些波動,隨即就像被石子投擲過的水麵,泛起漣漪後,很快又歸於平靜。


    她接過曲挽歌手裏的長命鎖,手指細細撫摸著上麵的紋路,良久抬起眼簾看向她,“以你的性格,怎麽會沒有丟掉呢,我和我父親的東西,對你來說,不應該是深惡痛絕嗎?”


    曲挽歌的心被紮了一下,似乎連她自己也難以做出解釋,而高歌,也根本不需要她的解釋,沒有等她說話,就對慕雲澤道,“我們走吧。”


    說罷,電梯門剛好打開了,高歌拉著慕雲澤直接走了進去。


    曲挽歌回過身,就這樣看著她,她的目光有種說不出來的情緒,令高歌說不出的不舒服。


    就在電梯門徐徐閉合的時候,曲挽歌突然伸手攔了一下,這個動作,讓高歌愣了愣,隨後就見曲挽歌站在電梯跟前,盯著她問了這麽一句,“你恨我嗎?”


    恨我拋棄了你,恨我明知道你是我女兒,卻不肯認你,明知道錯的不是你,卻還是將上一輩的恩怨,遷怒到你身上,恨我為了救茵茵,對你那麽的殘忍……


    她什麽都沒說,高歌卻什麽都明白。


    她突然覺得有些可笑,那些事她做都做了,還在乎她恨不恨嗎?


    那些念頭一一字腦海中閃過,最後隻化作一個涼薄的笑,“不恨。”


    曲挽歌怔了一下。


    高歌淡漠道,“恨也是需要感情的,我對你,沒有任何的感情,我的感情,已經被那一棍打碎,被那五千萬,徹底泯沒了。”


    曲挽歌摁著電梯門的手不由得一顫,接著就像是喪失了所有的力氣,頹然垂下手臂,電梯發出一聲關門提示音,然後便徐徐關上,高歌音樂看見了那個女人通紅的眼圈,跟滾落下來的淚珠。


    她哭了?


    高歌愣了一下,隨即又自嘲的搖頭,怎麽可能呢,那個女人的心事石頭做的,她怎麽會哭,即便哭,也是因為蕭茵,而不是她高歌。


    曲挽歌收拾好情緒,再次回到蕭茵病房的時候,在外麵留聽見病房裏砸東西的聲音。


    她咒罵著高歌,咒罵著命運,又哭又喊,叫著蘇靖歡的名字。


    她一直都不肯承認,其實她已經教壞了蕭茵,她的縱容,她的妥協,一點點將那個本來天真爛漫的女兒摧毀了,她變得自私自利,變得狠心,都是因為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寬容,以及錯誤的示範,犯了錯,本來就是要承擔責任,就是因為蕭茵每次犯錯,有他們出麵擔著,所以才把她弄得這樣有恃無恐。


    曲挽歌的手在門把上頓了一下,終究是沒有推開。


    她該學著自己承擔責任了。


    蕭茵終究是沒有等到骨髓,懷著對這個世界的不滿跟怨恨,半個月後,離開了這個世界。


    她的髒器早就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衰竭,這件事,激化了她的情緒,也加重了她的病情,她走得特別突然,至少是所有人都沒有防備的。


    按照醫生的說法,她至少還有兩個月可活,如果可以等到骨髓的話,甚至更長。


    大概是因為她心懷憤懣,或者是因為消極的治療態度,那天晚上,突然發病,醫生搶救了幾個小時後,已然沒有挽留住她的生命。


    醫院的解釋是,多髒器衰竭。


    高歌是清晨知道這個消息的,蕭雪婉來的電話,她跟慕雲澤那會兒還在睡覺,這個消息來得猝不及防,以至於慕雲澤電話掛了好一會兒,她才愣愣道,“蕭茵死了?”


    慕雲澤點頭,“半個小時前走的,醫院已經出示了死亡通知書。”


    高歌“哦”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慕雲澤掀開被子,跳下床,一邊穿衣一邊道,“我過去看看,幫忙處理後事,你繼續睡吧。”


    高歌又“哦”了一聲。


    慕雲澤腳步頓了頓,扭頭,單膝跪在床上,湊近高歌,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低聲道,“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


    高歌抬起眼簾看向他。


    慕雲澤抿了下嘴唇,垂眸道,“當初曲挽歌將你打昏,拿你的骨髓去跟蕭茵做過終極配型,你的骨髓其實並不合適。”


    高歌猛地抬起頭。


    慕雲澤將她的發絲刮到耳後,“這件事,我隻有我知道,連曲挽歌都不清楚,所以即便蕭茵擁有的你的骨髓,她還是會死。”


    慕雲澤並沒有撒謊,他也不屑於撒謊,這個結果,是當初幫曲挽歌做事的醫生告訴他的,想想也是,親生父母的都不合適,同母異父的姐姐,合適的可能性又有多少呢。


    蕭茵算計,窺覬了這麽久,即便成功了,也救不了她自己,這大概真的就是所謂的命中注定吧。


    蕭茵的葬禮很簡單,蕭振東跟曲挽歌沒有打算大辦,在蕭茵去世的第三天,就將人葬在了蕭家的祖墳。


    葬禮那天,下了雨,墓園一片泥濘,這一天,高歌也去了,她穿著膠鞋,一身黑衣,慕雲澤撐著傘打在她頭頂。


    空氣有些悶熱,雨卻一直沒停。


    這場葬禮沒有邀請任何人,來的就是蕭家,跟慕家的自家人,除此之外,就是蘇靖歡了。


    蕭振東弓著背,跟曲挽歌站在中央,他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十幾歲,頭上竟有一層灰白的發,就像覆了一層霜一樣,脊背也彎曲下來,整個人顯得蒼老又頹然。


    曲挽歌的狀態也不比他好到哪兒去,她一直都沒說話,也沒哭,隻是眼圈有些紅腫,真正的痛苦,大概就是這樣,連眼淚也哭不出來。


    有那麽一秒鍾,高歌突然同情起這個對她狠心,卻對蕭茵疼到骨子裏的女人。


    中年喪女,這對於任何一個這個年齡的人來說,都是殘忍的,她已經不再年輕,留在這世上的日子,大概也就一二十年,而她要用這剩下的一二十年的時間,來回憶蕭茵,這大概才是最殘忍的吧。


    也是突然地,她懂得了一句話:留下的人,往往才是最痛苦的。


    葬禮結束後,蕭振東轉過身,嗓音沙啞道,“這幾天麻煩大家了,今天天氣不好,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曲挽歌背對著眾人,望著墓碑,沒說話,也沒動。


    蕭雪婉撐著傘過去,將手裏的一把傘遞給蕭振東,低聲道,“照顧好她,我們先走了。”


    蕭振東點點頭,“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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