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又生氣了,後果很嚴重。


    當天晚上,百裏傾城又被關在了房門外,碰了一鼻子灰。傾城有些喪氣,也不想一個人蕭瑟地回禦書房,索性唱起了苦肉計,在寢殿外的台階上坐下了——哼,她就不信,他會真的狠心讓她在這裏坐一夜!


    月色正好,傾城抱膝望著頭頂的上弦月,思緒不由得飄忽起來。


    傾城從來不知,她和南墨璃的這段婚姻,在外人眼裏原來是這樣的“套路”。可真要說有什麽“套路”的話,那也應該是她“套路”了他才對。


    那一年,傾城十二歲,在禦花園裏第一次見到南墨璃,驚為天人。傾城纏著皇兄打聽了好久,才打聽出南墨璃的名字和身份。


    原來他是江南巡撫家的公子,剛剛在科舉上拔得頭籌,本該是意氣風發的年紀,卻有著同齡人少有的寵辱不驚。


    南墨璃或許不是最年輕的進士,但一定是長得最好看的狀元郎。


    傾城悄悄地對來找她一起逃學的李逸軒說:“軒表哥,我好像喜歡上一個人了,好想和他在一起一輩子不分開。”


    李逸軒鬧了一個大紅臉,指著她的鼻子罵道:“你一個女孩子,怎、怎麽能隨隨便便說這種話,懂不懂什麽叫作矜持!”


    傾城眨眨眼說:“你帶我去教練場打架的時候怎麽不叫我矜持?你教我爬樹、掏鳥窩的時候怎麽不叫我矜持?還有打彈珠、爬狗洞…哎呀,沒想到你是這樣的軒表哥!”


    李逸軒一噎。


    傾城喜滋滋地自我陶醉著,自顧自地道:“不管了,若是他還沒娶親也還沒定親,以後他就是我的駙馬了,誰也別想和我搶。”


    現在想來,當時的想法也頗有些荒唐。


    百裏傾城失笑望著天階涼如水的台階,目光有些遊離:那時候的南墨璃,隻怕連她傾城公主是誰都不知道,自己就已經單方麵地宣布他會是她的駙馬了。


    “你好像很開心?”涼涼的聲音從身後響起。百裏傾城回頭,隻見一襲白衣的南墨璃拿著一件她的長衫站在身後,星目劍眉,神情冷冽。


    傾城心裏甜滋滋地想:一晃眼都四年了,她的夫君怎麽還是這麽好看呢,真是百看不厭!


    南墨璃見她笑的傻,眉間緊緊的皺起:“終於見到了你的軒表哥,你挺高興?”


    一開始百裏傾城沒反應過來,還傻乎乎地應了:“是啊,兩年沒見,我還挺想他的。”


    看到南墨璃驟然變化的臉色,忽然意識到什麽,傾城慌忙改口道:“不不不,我才不想他!我想你!我隻想你!還有,他才不是我的,你才是我的!你是我最親愛的夫君!”


    南墨璃神色方才稍緩。


    百裏傾城大喜,幹脆跳起來乘勝追擊,放出個“情話三連擊”:“玉衡,那些朝臣好討厭,竟然提出要往我的後宮裏再添幾位侍夫,我才不要答應呢,我隻喜歡你。我一輩子都隻和你在一起,好不好?”


    南墨璃沒有說話,隻是凝望著傾城。


    傾城心下有些慌,他的眼神裏有太多傾城看不懂的東西,傾城舉起拳頭錘他的胸口,一遍又一遍地問:“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嘛!”


    南墨璃捉住她的手,忽然聲音沙啞地問了一句:“我是誰?”


    傾城不明所以:“你是玉衡啊。南玉衡。”


    南墨璃怔了一下,把傾城的手覆上自己的心口,閉上眼,緩緩地吐出一個字:“好。”


    當然好。


    得到了肯定的答複,傾城方才鬆了口氣:“對了,不是說你家裏來人了嗎?他們現在在哪兒?要不要朕也去見見?他們千裏迢迢…”


    “不用,”南墨璃迅速打斷了傾城的話,“他們已經回去了。”


    次日,金鑾殿。


    年逾六十的丞相從朝臣的隊列中站出來,神情嚴肅道:“臣,有本要奏。”


    得到傾城的首肯之後,丞相方才說道:“微臣懇請讓南太傅站到前頭來。”


    百裏傾城皺眉道:“有話快說。”她快速地往南墨璃的方向掃了一眼,心裏一個“咯噔”。因為現在南墨璃的臉色,慘白如雪。


    丞相犀利的目光直指南墨璃,朗聲道:“眼前的這位太傅大人南墨璃——他是假的!”


    此言一出,石破天驚,滿朝嘩然。


    百裏傾城倏然起立,道:“丞相,你胡說什麽!”


    “臣有沒有胡說,皇上待會兒就知道了,請李小將軍帶人證上來!”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朝著大殿門口望去,隻見李逸軒步伐沉穩地邁進了門檻,而他的身後,是兩個戰戰兢兢的婦人。


    百裏傾城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即便兩年前第一次坐上龍椅時,她也沒有這般恐慌過。


    李逸軒義正詞嚴地說了許多話,百裏傾城隻覺得腦袋裏一片轟鳴,但神奇的是,她竟然聽明白了。


    這兩個婦人是江南巡撫家的家仆,她們被請來指證朝堂上的這位南太傅並非她們從小看著長大的大公子南墨璃。


    真正的南墨璃,早已在進京趕考的路上病逝。除了人證,還有一些兩人書信字跡、飲食和生活習慣的對比,甚至還有大公子從前的肖像畫。


    …種種跡象表明,這位“南太傅”和巡撫家的大公子出入甚大。


    而這位“南太傅”,原名南峪,本是南山縣裏的私塾先生,因緣巧合,在南墨璃死後,取了他的科舉浮票李代桃僵。


    這個過程中到底發生了什麽,除了南峪本人,沒人知曉。甚至可以懷疑,這位私塾先生是起了貪念,所以對真正的南墨璃下了殺手。


    百裏傾城隻覺得荒謬,這情節離奇得就像是杜撰而成。但台階之下,枕邊人異樣的神色告訴她:這一切,或許都是真的。傾城依舊不願意相信,說道:“那江南巡撫呢?李逸軒,朕問你,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這整整四年裏,那麽大一家子難道就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揭穿這件事嗎!”


    李逸軒冷冷一笑,道:“皇上,南墨璃被人頂替後,高中狀元、成為鳳君,這對南家來說,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兒。”


    沒錯,這就是現實。利益,永遠大於親情。


    百裏傾城聽了,渾身不舒服,就想聽聽南墨璃的解釋:“太傅,你有什麽話說?”


    傾城甚至在心裏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無論這是不是真的,隻要南墨璃不承認,她一定為他撐腰到底!


    沒想到南墨璃緩緩地跪了下來,一點兒也沒辯解。他說:“欺君之罪,罪無可赦。草民,無話可說。


    百裏傾城的心猛地沉了下來。草民,他已改口自稱“草民”。明明昨夜,他們才彼此相許,一輩子都要在一起。


    傾城凝視他良久,忽然兀自笑了一下,道:“行吧,那就先打入天牢,聽候發落吧。”


    傾城的目光迅速地在眾臣之間掃視了一圈,然後氣勢逼人地下令,“大理寺卿,這個案子,就交給你全權負責。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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