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皇帝還好好的, 斷不會做出現在召侄子入宮的事情來。


    一切的判斷, 都是以此為基礎的。這很容易理解,哪怕太子真的死了, 再立新儲也不急在此一時,隻有當皇帝和太子同時出事,才會輪到吳太後出麵。很符合常理的判斷。


    而吳太後,眾所周所的不問政事。國家大事落到一個生手的手裏,還不算太糟糕, 最可怕的是, 這個生手是個老太太、她沒有谘詢任何有治國經驗的熟手(比如丞相)就作出了一個令外界疑惑萬分的決定。


    怎能不惶恐?


    家國天下,對於皇室來講, 家事即是國事。


    所有消息比較靈通的人,都在焦灼地等待著。


    程素素回到家裏,告訴程犀已經見過了謝麟,並且葉寧也知道了此事。程犀歎道:“這樣的事情, 根本瞞不住, 我也在等嶽父大人的消息。這幾天一切照舊,不要行動反常。記住, 要穩住。”


    “哎。”程素素慢騰騰地答應著, 終究沒有再與程犀爭論什麽。


    程犀不放心地解釋一句:“幺妹,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不是說要沒有誌氣, 而是夠不著。朝中老大人們各有思量, 還有一場角力呢。”


    程素素老老實實地:“哦。那我回房了, ”頓了一頓,也解釋了一句,“我知道,不在顯位要職,沒有兵權資曆威望,我並不是要大哥現在就做什麽能立竿見影的事。隻是請大哥有所準備而已。哪怕是齊王,哪怕章程,因此而生的其他變故呢?不要因此壞了盤算。”


    程犀頷首:“我明白。你先去給阿娘問安,她才問起你來呢。那個李墨,你要看好她,阿娘心軟。”


    “我這就去!”


    小青候在門外,順手將門給帶上:“姐兒,去哪?”


    “去阿娘那裏,把阿墨接了回房歇著吧。他們休沐,咱們倒累得要命了!”


    趙氏那裏,聽李墨講了許多異聞。物種有異,不同地方的精怪也各有不同。趙氏聽了很多、歎了好久,也有些累了。看到程素素來,便嗔道:“你又到處亂跑了,芳臣也不說說你。”


    她知道程素素休沐日會見謝麟,已經定了親,時不時見個麵,趙氏還是不攔著的。規矩是要的,女兒和女婿積累些感情,她也是求之不得。一聲取笑過後,就說:“累了吧?來,我這裏有好茶,吃完了回去好好歇歇。”


    程素素笑道:“好。”


    耐著性子,陪趙氏吃茶,閑問今天講了什麽。趙氏道:“說的是你不喜歡聽的妖怪。”程素素捧著茶碗直樂。


    在趙氏這裏打了個花胡哨,程素素才帶著小青和李墨回自己的住處。三人一天都累得夠嗆,回去便顯得格外的沉默。老遠就聽到院子裏嘰嘰喳喳,是李二姐、張三姑兩個,在用家鄉話飛快地說笑。語調輕快又清脆,聽得出幾分飛揚的意思。


    小青略帶感慨地道:“這是掉進福窩裏了,背井離鄉,這麽快就開心了起來。”


    程素素卻是腳下一頓,看一看李墨,見她麵色微變,點點頭:“你也不用不開心。”


    李墨欲言又止,小青已經勸上她了:“嗯,你比她們能寫會算,以後不會次了她們的。”


    程素素擺擺手,放慢了腳步,悠悠地邁進了院子。院子的月洞門並沒的掩上,連推門的功夫都省了,一進門就見李、張二人一個抱著個妝匣、一個抱著一盤果子,有說有笑地往外走。


    也許是說得太開心了,才看到主仆三人的片刻,兩人在慣性的作用下並沒有停止,而是又交談了幾句。才變了臉色,緊緊地抱住了懷裏的物事住了口。


    程素素一擺手:“你們接著聊,我聽著人說話開開心心的,心裏也舒坦。”


    李、張二人笑容微僵地屈一屈膝,程素素道:“不用害怕,說你們的。你們看阿墨做什麽?”


    李墨的臉色更難看了。李二姐抬肘輕碰張三姑,而後居然出人意料地跪了下來,說:“姐兒容稟,我們方才……是說,有件事兒,不曉得該不該告訴姐兒。”


    張三姑看了她一眼,也跟著跪了下來:“是。二姐,你說。”


    李二姐道:“我們兩個,不該亂走亂看。”


    “嗯?”程素素發了一個單音節:“到屋裏來說。”


    李、張二人對望一眼,抱緊著手裏的東西,又跟著折返到了回去。


    屋裏,盧氏在擺瓶子,聽到響一回頭,笑著說:“姐兒回來了?怎麽又將她兩個帶了來?今天來人找她們兩個,說是有同鄉也找著了主人家,想請假道個賀。因姐兒不在家,稟了大娘子,大娘子準了。我便說,空手也不好,翻了個用不著的匣子,又拿了盤果子給她們帶著去。”


    程素素往椅子上一坐,道:“你們說有事兒要告訴我,是這個?這是什麽亂走亂看?”


    張三姑抬肘搗了搗李二姐,李二姐吞吞吐吐地道:“不是這個,是我們倆不該不小心進了阿墨的房裏……”


    “啊!”阿墨突然顯出憤怒的表情來,“你們兩個要反咬……”


    李二姐飛快地截住了她的話:“更不該不小心看到她房裏有姐兒的那對赤金鐲子!”


    李墨長這麽大,也看過許多離奇的卷宗,反咬一口的事兒也見了不少,沒想到有一天這樣的事情會落到自己的頭上。氣得臉都紅了,對程素素道:“我才沒有,我天天都和您在一起,哪有這機會?”


    “在一起,還沒機會?”張三姑小聲說了一句。


    “你們這是陷害我,怕我說……”


    “贓物還在她房裏,我們願意帶姐兒去搜。”李二姐又搶了一句。


    程素素站起身來,對采蓮道:“去,請大哥帶著阿彪過來,就說我這裏有一件為難的事情,要請他來審一審。秀竹,將院門關上,你就守著,除了大哥,別人誰也不許放進來!剩下的人,咱們一塊兒去阿墨房裏看看。”


    盧氏急匆匆奔到室裏,抱出隻盒子來,打腰上拿了把小鑰匙,開了上頭的小銅鎖,一看,不止是少了一對鐲子,一同丟失的,還有兩枚金釵。登時臉色都變了:“鑰匙我是一直放在身上的!”


    程素素道:“先去起贓。”


    小青就揪了李墨,同往李墨的屋子裏去。


    李墨的屋子很冷清,正如她所言,程素素到哪裏把她帶到哪裏,連屋子也很少來住,這屋子便少了幾分人氣。盧氏將床上櫃裏一翻,並沒有找到任何“贓物”,懷疑地問:“你們是不是在汙蔑?”


    張三姑咬牙切齒,蹲到床前,將床前的鞋子提了起來,鐲子就藏在這裏麵。李墨道:“你們這是栽贓!必是你們偷的,有這等手藝,當著我們的麵,將東西放到鞋子裏有何難?”


    她看明白了,也恨不得撕了眼前這兩個小賤人!


    “小娘子!咱們進門時她們沒來得及收口,我聽得真真的,她們是彌勒教的餘孽!說什麽教主神機妙算,狗皇帝果然出事了,教主要坐天下了。”


    “什麽?!”說話的不是程素素,而是程犀。


    ————————————————————————————————


    程犀正在緊張地等著消息,李丞相已經進宮了,卻沒有讓子侄女婿門生都聚到一起。采蓮這個時候過來,還說程素素讓他帶上阿彪審人,程犀本能地覺得……妹妹這裏又要出事了。


    帶著阿彪過來的時候,就聽到這一句。


    果然是大事!


    程素素迎了上來:“大哥。”


    程犀問道:“就是此事?”


    程素素道:“是。”


    “阿彪!”程犀厲聲道,“拿下她們!”


    李二姐和張三姑滿臉的焦急委屈:“大官人,真的是阿墨偷了東西!我們起出了贓物,她才反咬一口的。我們賣身為奴,來曆清清白白!”


    程犀喝道:“還不動手?三個一起拿了!”


    李墨臉色慘白!這個家裏,能聽得懂李、張二人說話的隻有她,二人一口咬定,當時說的是李墨偷首飾的事情,絕不是什麽彌勒教。又有贓物為證。而李墨自己呢?是被當賊給抓到的。


    百口莫辯。


    盧氏母女兩個一左一右,已經將她胳膊挾住了。


    阿彪出手捉了李二姐,張三姑將身一擰,放開喉嚨便要喊:“我們不是教……”


    “篷!”一聲鈍響,程犀等人都覺得自己渾身的骨頭也要被打碎了。卻是程素素不知什麽時候抄了一張凳子,砸到了張三姑的背上!張三姑隻防著阿彪,冷不丁挨了這一下,立撲。


    放下凳子,拍拍手,程素素道:“看什麽,都捆起來呀。”


    峰回路轉,李墨仿佛揀回了一條命。


    程犀道:“你就是叫我帶阿彪來當個打手的,是不是?”


    “怎麽會?是有事要大哥幫忙的,”程素素踩著張三姑的背,“把我當傻子呢?當著我的麵說話,以為我聽不懂?”


    李二姐一臉的懊喪,她們是真的以為這家裏上下,要防的隻有李墨和程犀兩個去過南邊的人。這二人不在麵前,有什麽秘密都可以用方言說出來,別人都是聽不懂的。什麽事兒,說的時候也不避人,也真的沒人聽出來。


    哪知道程素素是個開了掛的,她這輩子沒到過南方,也隻會老家的方言和官話。但是,上輩子呢?人口流動性極大,誰沒接觸過幾個外地人?不會說,還不會聽嗎?


    程犀道:“這麽說,這位李……小娘子說的,是真的了?”


    程素素點點頭,慢慢地複述了李、張二人的對話。二人因為沒有顧忌,所以要點都說了出來。


    原話是“宮裏那個老太婆也沒什麽嘛,這麽容易就聽了教主的話。”、“那是教主神機妙算,這麽多官軍,也沒能傷教主毫發。”、“我看這個狗皇帝和狗太子,哪是什麽天子?老天怎麽不保佑他們平安的呢?”、“嘻嘻嘻嘻,就是,身邊的閹奴都信了咱們彌勒……”、“哎呀,他們手腳也太快了,今天就成了,都沒有咱們什麽用武之地。”、“你還真想在這家裏當奴婢?哼!等教主成事,我要他們給我當丫環捏腳捶背!”、“哎呀,先走了再說,他們在鹹魚巷裏等著呢。”


    程犀很快想明其中的過程,登時倒抽一口冷氣。問道:“聖上如何了?你們知道嗎?宮中現在,誰做主?”


    李二姐臉色慘白,她看一眼生死不知的張三姑,隻管咬緊牙關不說話。程犀再問她們細節,有何同黨,她忽然將頭一昂:“要打要殺隨便你們,我是不會出賣教主的!你們不會有好下場的!早些歸依我……”


    程素素給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光!媽的!家裏窩了倆彌勒教的逆匪,這不是要命的買賣嗎?還想策反呐?!她哥現在不過五品官,咋就這麽“好運”中了這個王簽呢?!


    程犀一時也沒有辦法,低聲道:“將人帶上,去李府。”


    程素素道:“且慢。”


    “嗯?”


    “來不及,得快刀斬亂麻!不知道宮裏的情形,也不知道釋空那個禿驢在哪裏。不過,既然這些反賊今晚要聚在一起,就是宮中未定,事情還沒有不可挽回。先捉了這些藏在京裏的亂黨。天晚了,見不到她們的人,會打草驚蛇的,拖延不得。”


    程犀道:“那也要知會一聲的。還有,芳臣那裏!我記得京兆是謝相門生?”


    “就去京兆!”程素素飛快地道,“大哥,你去與京兆調人。阿墨,你換上李二姐的衣服,與衙役同去,能說出她們的口音,是不?說不清楚也不打緊,提一提張三姑的名字,他們就會以為你是李二姐了……抓人的時候,放走一兩人,讓他們聽明白,是李二姐賣了他們,派腿腳輕便的跟著,順藤摸瓜,摸到釋空最好!”


    李二姐駭然,拚命掙紮想說什麽,無奈嘴巴已經被盧氏塞了抹布。程素素瞥了她一眼:“然後,你的教主就會用你們做反例,投造了朝廷的,最後也被滅口了。”


    李墨正恨著這兩個,想了一下風險,果斷地道:“幹了!衣裳呢?”


    “身材不太像,就再披件大鬥篷!”


    程犀複雜地看了妹妹一眼,點點頭:“好。”


    程素素道:“讓大嫂回娘家報信,那樣方便。大哥帶著阿墨與這兩個去京兆府。我去找謝麟。這個張三姑看起來是飛賊,要防著她們逃脫,光繩子捆手,是不夠的。”


    程犀一聲長歎,舉起了另一張凳子。程犀這輩子頭回揍女人,就是下狠手,下手還很穩,還記得對程素素道:“記住,咱們不是從哪裏得到的消息,而是無意間聽到婢子說話……”


    “那李相公?”


    “那看吧……”


    ————————————————————————————————


    兄妹二人分頭行事,程素素這回直奔葉府,求見葉寧。相府情況複雜,未必能見到謝麟,葉府就不一樣了。


    臨近宵禁,葉寧十分詫異她為何去而複反,能想到的,隻有宮中的事情。忙親自接待了她。程素素匆匆一禮,如此這般一講。葉寧跺腳:“無知婦人!”


    罵了一句便收口,安撫程素素道:“既然隻是因為太後受到了愚弄,而非陛下有變,那便不用驚慌了。執政已入宮,很快就會探明情況。即便太後受了愚弄,有了亂命,以執政的智慧,也不會輕易上當。你跪下做什麽?快起來。”


    程素素低聲道:“還有一事相求,萬望您能轉達。”


    葉寧道:“起來說話,跪著,怎麽能讓人聽清楚呢?”


    程素素精神一振,仰麵道:“家中兩婢尚且會反咬一口,我怕釋空胡言亂語……”最好讓他就這樣死了,沒法反咬一口。這主意,程素素現在不敢跟程犀說,是以主動承擔了見葉寧的差使。


    燭光下,葉寧的表情也深奧了起來:“放心。”


    程素素伏身再拜:“咱們誰都沒有接到宮裏的消息,是我聽了婢子的話,覺出不對,才告訴兄長和前輩們的。”


    葉寧笑著將她扶起:“是,多虧了你啦。我去相府,你……等等,我派個人,送你回家。”


    程素素再回到家裏,程犀還沒有回來,李綰卻是已經回到了家裏。姑嫂倆湊在一處,各各驚心。李綰咬牙道:“沒想到,買個孤女,定了死契,還能出事兒。我……幺妹你放心,我總要給你弄幾個可靠的人!”


    程素素道:“這些都是小事,還有一件,大哥官職也不高,進了咱家,有什麽用?這又有什麽名堂?”


    姑嫂二人皆百思不得其解,隻好看著燈花爆了又爆。李綰道:“燈花爆了,該是有好消息的。”


    直到半夜,程犀回來。沒有驚動家中的其他人,程犀低聲道:“聖上無恙。”


    程素素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旁的呢?”


    “與你聽到的,也差不太多。”


    ——官軍沒有捉到的釋空,早在起事的之前,就著手在京城布下了暗子。軍事上吃緊,他自己金蟬脫殼,居然玩了個燈下黑,跑到了京城。


    暗子以流民、遊學的書生、遊方的僧道、無家可歸要賣身的孤女等等身份,混在京城裏。在釋空的授意之下,部分人設法先接觸了宮中的宮女、宦官,尤其是宦官,他們內心的遺憾是那麽的明顯。引誘得他們信了彌勒教。


    接著,就是再利用這些人,試圖取得宮中上層的信任。這裏麵,皇帝篤信道教,顯然是不能說動的。太子呢,他對佛道等等隻是略信一點,並不篤信,比皇帝還要難搞。


    最好忽悠的,就是女人們了,女人們裏最頂好糊弄的,是吳太後。


    但凡家中老太太,無論貧富貴賤,就沒有幾個是不迷信的。吳太後也不例外,她肚子裏本沒有太多的墨水,於佛、道的教義都不精研,她就是要個寄托。紫陽真人“飛長”了,廣陽子冤死了,吳太後就缺這麽個幫她繼續迷信的人。


    身邊多年的老宦向她推薦的,她並沒有懷疑。


    就是這麽巧,太子病重。皇帝一麵宣禦醫,一麵自己齋戒,為兒子禱告。這便給了釋空可以鑽的空子。宮裏的人將消息送了出去,他便指示宮裏的內應忽悠吳太後,辦下了封鎖宮禁,將齊王世子召入宮中的事情。


    等丞相們入宮請見,皇帝才知道自己親娘辦了件這麽坑的事兒!吳太後還以為自己辦了件不錯的事。禮法她不是不懂,但是!人都有私欲,東宮有事,齊王世子就是吳太後最好的備胎。


    此事發動,純因太子生病這個巧合。否則,這些暗子還會繼續潛伏,等候指示。既然是暗子潛伏,像程犀這樣有前途但是品級不高的人,也在他的名單之上。有魚沒魚撒上一網,總好過臨時抱佛腳。幾位宰相家裏,就很難安□□人,安□□來了,也沒有能很快就得到靠近主人家的差事。


    仆人,越是生死握在主人手中,越是追隨主人家時間長,越會被信任。一旦反水,危害也更大。


    李綰問道:“官人,釋空抓到了嗎?”


    程犀臉色一黯:“又讓他跑了,”繼而痛苦地呻-吟一聲,“太後還派人去催齊王火速返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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