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肘,尖銳的疼痛提醒著她,這一切都不是在做夢。


    她突然覺得大慟,是喜歡極了反而無法承受的痛,是明明見到了他卻又不敢去見的痛。


    他怎麽就這樣出現在自己的眼前了?就這樣唐突地從她的夢中走了出來,又真真切切地走到了她的眼前。


    她猝不及防,隻是深深而迷蒙地望著他,渾然不覺眼中不知何時已經溢滿了淚水,滾成了碩大的淚珠,無聲無息,從麵頰上滑落。


    淚眼朦朧中,她能看到他溫情脈脈的笑容,寵溺而溫柔,在這樣的笑容裏,她所有的相思都已經潰不成軍,除了怔怔地望著他,她不知道還能做什麽,說什麽。


    她的一段白藕似的手腕還在羅衾之外,玉鉤羅簾,也蓋不住她粉白皎皎的肌膚,翠雲的烏發長長傾瀉在銀屏之中,透著幾分惺忪,幾分迷醉。


    兩人四目凝視,相顧無言,此情無計可消除,唯有在眉間心上,兜兜轉轉。


    “嘉敏……”李煜終是低低喚道。


    一語喚醒了恍惚還在夢中的她,她慌忙起身,略略攏了攏鬢角邊的碎發,盈盈跪拜道:“臣女參見官家!”


    “小妹!”李煜再一次輕輕喚道,往前一步走,向她靠得更近。


    他竟是如此親切稱呼自己!嘉敏心中微微一動,熱淚幾乎就要湧出,她瑟縮著身子,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臣女子不知官家駕臨,儀態不整,還望官家恕罪……”


    李煜又驚又喜,“數年不見你,想不到你……”他心中一陣湧動,想不到她又添了一份芙蕖顏色,嫋嫋動人,猶如他少年時在人潮奔湧的街頭第一次見到周娥皇時,讓他驚為天人。


    她的身量嫋娜嬌怯,纖巧的楊柳腰肢似能盈盈一握,含羞含情的眸子柔弱朦朧,低垂的睫毛似雲似霧,溫婉了幾許,也更冰雪了幾分。


    李煜心旌搖曳,有千言萬語隻是說不出,扶了她起身,“小妹,快快起身……”他修長的手指不經意地碰觸到她的腰肢,驀地覺得指尖發燙,又電光火石般地彈了回去。


    周嘉敏心細如發,何嚐感知不到如此異樣,臉頰上也是火燒火燎地燙,原來,當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的男子出現在眼前時,腦海裏早已是空茫茫的一片,所有的端莊姿態都是扭捏的不自然。


    鵲橋相會,佳期如夢,李煜所有的惆悵、不悅以及惘然在見到她的一瞬亦然悉數煙消雲散,佳人在側,竟然如此心曠神怡,一觸之下,將他這幾年積攢而壓抑的思念噴薄激出。


    他的目光繾綣牽扯在她的身上,一分一毫都移不開,原以為會忘了,可當記憶深處的她重新出現在眼前時,那份濃稠厚重的情分又是如此鮮活。


    他撿起落在地上的《花間集》,遞給了嘉敏,笑道:“你還是未變,依舊喜歡這些詩書。”


    周嘉敏雙手接過,半垂了眸子,“臣女一直想飽覽溫庭筠的詞集,可總是讀不全,今兒在宮裏麵看到才略略貪婪,讀得多了些,倒是讓官家笑話了。”


    “怎會?”李煜笑了笑,他的笑瀟灑倜儻,翩然有情,“宮中近來流行讀他的詞集,也是蜀人趙崇祚新近才編纂出來的。朕知道你是個書蠹,朕的德昌宮內悉數都是書籍墨寶,朕即刻便命了人打開府庫,你想要什麽,想讀什麽隻管告訴朕便是。”


    周嘉敏受寵若驚,不自覺地想起往日在鄭王府中的綠猗樓裏時,他教自己推墨練字,展卷讀書,那是她成長年歲裏最恬淡溫馨的時光,念及此,麵上又是一陣臊紅,忙垂了頭,一副弱不勝情的模樣。


    她隻是羞怯地低低說道:“臣女謝過官家。”


    李煜在深宮中呆得久了,何曾見到這種清怡臣女兒的姿態?一時之間怔忪在當地,忘了說話,兩個人傻愣愣地站在畫堂中,彼此相看,情意如湧。


    就在此時,外頭傳來聖尊後的咳嗽聲。


    聖尊後進到蓬萊院已經有了些時間了,將他們二人的情態早就看在了眼裏,此時才走了過來。


    李煜忙行禮,“孩兒來看望母後,不想在這裏遇見了小妹。”


    聖尊後執了他們的手疊在一起,和顏悅色地溫和道:“瞅瞅你們,怎麽好好的人都變成了呆鳥?都是一家人,何必像是外人一樣這麽客氣?”


    李煜與周嘉敏的手觸碰在一起,電光火石之間,兩人的心都不由得加快,嘉敏想縮回自己的手,卻被李煜那溫暖細膩的手握住,當手上涼浸浸的肌膚碰觸到他的溫度時,嘉敏的心像是要跳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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