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日暮傍晚,殿外廊下宮女點了熠熠紅燭,白瓷蟠龍博山爐中點燃了海南沉香,暖氣襲人。唯有軒內不設燭,卻亮堂如晝,原來是掛落上懸了兩顆南海夜明珠,映照得軒內亮堂如晝。


    嘉敏的這一枚棋子落得漫不經心,一著之下,竟是輸了,聖尊後明察秋毫,抬了眼,嘴角含了淡淡的笑意,“小娘子似乎心不在焉,莫不是覺得和哀家對弈枯燥?”


    嘉敏心中咯噔一下,忙賠了禮,“聖尊後恕罪,臣女怎會覺得枯燥?隻是……心中有一事還不明了……”


    “哦?是何事?”


    周嘉敏猶疑了一瞬,鼓足了勇氣說道:“如今時辰也不早了,國後怎麽還沒有來請安?”


    聖尊後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想見你姐姐了吧?”


    嘉敏有些羞愧地點了點頭,身在秋爽軒內,心裏卻想到了自己的姐姐,甚至……國主……無論如何,對聖尊後都是不敬。


    聖尊倒也不以為意,隻是悠悠歎了口氣,擱了手中的白玉棋子,“你姐姐勞心勞力,身體不比從前,也自然是極需要靜養的。正是因為如此,哀家才免了她的昏省,也讓國主多陪陪她。你若是想念,過兩日便讓你去瑤光殿裏就是。”


    “是,多謝聖尊後體念。”


    用過膳食之後,周嘉敏便被安排居住在秋爽軒旁邊的蓬萊院。


    蓬萊院與秋爽軒外圍被一條涓涓小溪流隔開,遠離巍巍宮宇,落得個清淨的好處,這一片建築講究園林之“天人合一”的布局,山石樹木、樓閣亭軒處處求取畫中清幽的氣象,風貌絕妙。


    周嘉敏這一晚睡得並不十分安穩,第二天一大早陪同聖尊後去靜德寺院焚香誦經,用過齋飯回來,隻覺得一陣倦意襲來,在畫堂中尋了一本蜀人所編纂的《花間集》,斜在繡榻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讀著。


    畫堂中的香獸熏得人有些迷醉,暖意融融,竟不像是九月將盡的天氣,罩在嘉敏身上的白色梅花棉綾褙子已經受不住她的熏暖體溫,漸漸地從她的身上滑落到蓮花金磚之中。


    畫堂裏的宮女都已被撇開,靜悄悄地無人,連著堂外清冽的秋風也聽不見絲毫的聲音,嘉敏捂嘴打了一個哈欠,不知不覺歪了脖子,沉沉地墜入了夢中,那手上的《花間集》也滑在了錦衾的一邊。


    她睡得極不老實,珊瑚枕被她拋在了一邊,滿頭翠雲般的烏發繚繞在錦衾上,一段白藕似的手腕落在錦衾外,映得翡翠帳裏更加鬱鬱蔥蔥,泛著活潑愉人的光澤。


    她渾然不知自己的細膩肌膚已生出悠悠香氣,沉溺在朦朧的夢中,睡得酣甜。隱隱在夢中覺得有大珠小珠落玉盤碎響聲,清脆越耳。


    夢中的謙謙俊秀男子卷起珠簾,嘴角含著盈盈笑意朝著自己緩緩走來,清澈的眼眸中所盛的是水,是柔情,亦是憐愛……


    他仿佛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子,踏著清風而來,踏著蓮花而來,他的柔情,他的溫潤,是她心底裏最抵不過去的深壑,如果隻為了他的多情一眼,隻是為了他款款而又深深的一眼,她就算是墜入了深壑中,就算是粉身碎骨又能如何?


    國主,你在哪裏,夢就跟你在哪裏,看不到你,抓不住你,就請你,來到我的夢中,好麽?


    嘉敏的心突地鈍痛起來,痛得她蜷縮了身子,隻要能在夢中與他相會,便是她所能擁有的全部。她好想,夢中的他不要走,不要離開。


    這一次過了好半晌,他竟是真的沒有走,嘉敏的心突突地跳著,那深刻的幸福與迷醉讓她承不住,恍恍惚惚地自銀屏中醒了過來。


    是在做夢嗎?


    可是她分明就看到了他的笑顏,他龍袍加身,飾金佩玉,貴氣逼人,在這一身貴氣之下,他又是崖岸高峻,風度雅致,他的內斂溫儒,他的翩翩風度,絕代芳華,舉世無儔。


    他怎麽還沒離去?往日裏每次他出現在夢中的時候,短而又短,到底,他還是化為了一陣嫋嫋青煙消失不見。


    “是你嗎?是你來了?”她悠悠地輕啟朱唇,彷徨、淒迷又不舍地望著他。


    他隻是笑盈盈地望著她,也不說話,像是怎麽看都看不夠似的。


    “你為什麽還不走?”嘉敏呢呢喃喃地問著,她那麽真切地感知著他,幾乎要耽溺這不真實的甜蜜陷阱之中。


    直到卷簾被秋風吹得叮鈴颯颯作響,她才驀然醒悟,這不是在做夢,是真的,他竟真的已經來到了她的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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