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陽光很明媚。


    遠方和馮潤上了畫舫,讓畫舫隨意的在波光粼粼的湖麵上漂流。馮潤從窗口看去,一碧如洗的藍天上,不時飄來一朵朵白雲。


    那些白雲,瞬息萬變。


    一會兒像千萬匹脫韁的烈馬,在藍色的天空中奔跑跳躍;一會兒化成為草原上的小綿羊,你追我趕;隻是一瞬那的功夫,白雲又變了樣,變成了一個女人,孤零零的站在那兒,無助地張望;沒一會兒,來了一個男人,摟了女人,輕輕吻她麵頰;很快,男人身邊又多了幾個女人,眾女人在爭奪男人,你拉我扯;一陣風吹過,男人和眾女人跑了,隻剩下剛才的那位女人,她抱著自己,蹲在那兒,仿佛在痛哭……


    白雲變幻無常。


    就像人間世事,也是變幻無常。


    遠方看著她,沒說話。心結是需要自己打開的,有時候旁人多說也無益。不過話也說回來,有時候愛一個人,不由自己作主,不愛一個人,也由不得自己作主。——就像他,無怨無悔愛著馮潤。


    馮潤忽然問:“遠方,你可信命??”


    遠方要想好一會兒後才道:“信!每個人天生注定有命,但我不認命。覺得一切都可以改變,遇到問題可以想辦法解決,一種辦法不行就再換種辦法,說不定就可以改變了呢。”


    馮潤道:“可是有時候有些事,就算努力了,也努力不來。”


    遠方道:“就算不能改變,自己努力了,也就無憾了。”


    馮潤想著遠方的話。


    忽然不遠處飄來陣陣細碎的樂曲。馮潤抬眼自窗口看過去,隻見一艘畫舫由遠而近行駛過來,不知為什麽,馮潤的士心就莫名的跳了一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畫舫。


    畫舫漸漸駛近。


    馮潤首先看到的,是一位穿了榮華富貴的年輕女子,正在低頭彈箏。她的背影修長,腰肢柔軟,烏黑的頭發隨風輕動,略微側過的麵龐有說不出的嬌美,肌膚雪白,媚眼如絲,透著誘人的青春氣息。


    接著,馮潤看到一張熟悉的麵孔。


    他坐在窗口前。


    小麥色的膚色,眼睛細長,眼窩有些深,鼻子高挺,嘴唇紅潤,渾身上下有著一種高傲孤清的氣質……馮潤目光落到他的臉上,在這一瞬那,仿佛被針刺了似的,全身都緊張起來,一顆心“突突”地亂跳著,大腦不能指揮自己,木頭人一般杵坐著,動也不敢動。


    她感動自己的呼吸都要凝固了,隻有熱血不停地上湧,冷不防間,就有著要落淚,要瘋狂的感覺。


    是拓跋宏!


    真的是拓跋宏!


    他比以前清瘦了不少,也黑了不少,眉間多了凝重感,卻透著一股愈發成熟穩重的男人味兒,王者風範愈發濃鬱。


    他身邊圍繞著幾個年輕美貌的女子。


    那些女子之中,除了李夫人,其餘的全是陌生麵孔,——馮清說的,“年前主上又迎娶了幾位嬪妃,那些嬪妃都是大戶人家的小姐,知書達禮,能歌善舞,溫柔賢惠。特別是鄭充華和趙充華,二姐,倆人的相貌比起你剛進宮的時候有過之而無不及,難得的是,還精通琴棋書畫,主上對她們寵愛之極,堪比當年二姐在宮中之時。”想必,這些年輕美貌女子全是拓跋宏剛納進宮中的嬪妃。


    其中有一個女子,坐在拓跋宏身邊。


    她長得極美。


    眼睛會放電,流波嫵媚中朱唇潤滑,就像高照容一樣,有一股子邪魅的誘惑從骨子裏泛出來。此時她半眯著眼看透過濃密的睫毛望向拓跋宏,嬌滴滴說著些什麽話,眼角眉梢全是風情。


    拓跋宏卻視若無睹。


    他麵無表情,一雙黑森森幽磷磷的眼睛,一動也不動地注視著窗外波光粼粼的湖麵,仿佛在想些什麽,又仿佛什麽也不想。


    馮潤呆呆的看著。


    陽光碰巧照到拓跋宏,落到他的頭發,眼睛,鼻子,嘴巴……這使馮潤感覺到拓跋宏被一種刺眼的白光所籠罩。


    那白光,明晃晃的,一下又一下的刺痛了馮潤的的眼睛。


    這刺痛,直落到她心裏,心被扯裂,扯碎,發出悲慟而絕望的聲響,仿佛墜下了十八層地獄。


    猝不及防的,馮潤的淚水大滴大滴地落下,就像掉了線的珍珠。


    就在兩艘畫舫擦身而過的瞬間,拓跋宏仿佛有感應似的,忽地抬起頭來,跟對麵的馮潤四目相對。


    拓跋宏的目光冷漠,沒帶著一點感情色彩。


    他手裏緊緊握著一個狼型骨角雕刻,那是馮潤扔掉了他撿回來的。這次到蘇江園去泛舟遊玩,實在是思念馮潤,可又不能到馮府宗廟去探望,隻能到蘇江園來了,——內心深處,還是希望能夠在蘇江園遇到馮潤。


    可遊了半天,哪裏有馮潤的影子?


    心中苦笑,他純屬異想天開。


    很快,拓跋宏所乘坐畫舫已超越了馮潤所乘坐的畫舫,就在兩艘畫舫愈離愈離的時候,拓跋宏忽然想起剛才與他四目相對那淚流滿麵的男子,他的一雙眼睛,跟馮潤的那雙眼睛真像……電光火石間,拓跋宏腦海裏靈光忽然一閃,身子不禁微微一震,趕緊回過頭來尋找。


    隻見剛才那位哭得一臉狼藉的男子正依在她身邊另外一位高大粗獷漢子懷裏,粗獷漢子輕輕地拍著他的背,用他有肢體語言,默默地安慰。


    隨後粗獷漢子拿了小絹子為男子擦去臉上的眼淚。


    那男子臉上的胡子不見了,大鼻子也消失了,臉左下方的媒婆痣也給擦掉了,露出一張雪白沒有血色的清秀臉孔。


    拓跋宏手上的杯子“咣啷”一聲掉到地上。


    紫色的葡萄醅灑了一地。


    眾女子大驚:“陛下——”


    拓跋宏一改平日裏的鎮定,聲音有些急促,下令:“把畫舫駛回頭,快!”站在船頭上的船夫有些懵,但哪裏敢問為什麽?剛要依然把畫舫轉回頭的時候,拓跋宏忽然冷靜下來,就是轉回頭又如何,他跟馮潤,縱然相見也不能相認,心中謂歎了一聲。


    手一揮道:“繼續往前行駛!”


    船夫“諾”了聲。


    於是畫舫又再繼續往前行駛,漸漸的,把馮潤所乘坐的畫舫拋在後麵,一點點的消失。


    當天夜裏,拓跋宏夢到了馮潤。


    夢中的馮潤,瘦得不成樣,一張尖小的臉孔煞白沒有血色。她站在熱鬧非凡人來人往的大街頭,削薄的身子被寒風吹得瑟瑟發抖,那樣的孤苦,無助,一雙大眼睛滿是彷徨。


    她問每個路過她身邊的行人:“你們見到主上了嗎?你們見到主上了嗎?他在哪兒?”


    那些行人,一臉冷漠地看著她。


    甚至有人出言相譏:“主上不要你了,你還找他幹什麽?”


    馮潤傷心地哭了。一串串的眼淚滑過她蒼白的臉孔,邊哭邊道:“主上不要我了!主上不要我了!”哭著哭著,她蹲在地上,嚎啕了起來。


    拓跋宏一顆心痛得無以複加。


    走了過去叫她:“潤兒——”


    馮潤抬起頭來:“主上?”她哭著問:“主上,你為什麽不要我了?我到底有什麽不好,你為什麽要拋棄我?主上,難道你忘記了你說過的話嗎?以前你說過,你要和我‘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至死不渝。”


    拓跋宏心裏難過:“潤兒,對不起,是朕不好。”


    馮潤問:“你為什麽不要我了?”


    拓跋宏道:“潤兒,不是朕不要你,而是皇祖母要容不下你,說你是個禍國殃民的女人,非要置你於死地。朕不得已,隻好以生命來威脅皇祖母,皇祖母才願意放你一條活路,但不允許朕跟你在一起。”


    馮潤神情哀傷。


    又再抱著自己,痛哭失聲。


    夢中的拓跋宏,硬著心腸,轉身離去。醒來,拓跋宏看著手裏握著的狼型骨角雕刻,忡怔了好半天。


    拓跋宏想,那個摟著馮潤,拿了小絹子為她擦去臉上眼淚的高大粗獷漢子是誰?莫非,是易容了的高飛?


    對於馮潤的消息,拓跋宏一無所知,他答應了太皇太後,跟馮潤再無瓜葛,因此他遵守諾言,沒去打聽馮潤之事,也擔心萬一他打聽了,太皇太後會對馮潤再下毒手。隻是隱隱聽說,馮潤的身體已漸漸好起來了。


    能把馮潤的病治好的,除了高飛,天下也沒幾個。


    那個高大的粗獷漢子,真的是高飛?


    下午見到拓跋羽的時候,拓跋宏裝了不經意的樣子道:“最近朕的頭總是隱隱作疼,太醫館的那些太醫開的藥方也沒怎麽見效。去年的時候,朕的頭也這樣疼過,是任城王去找了一個姓衛的郎中,說他醫術高明,人稱為神醫生,他隻開了一劑藥,朕吃了頭就不疼了。看來那些江湖郎中,醫術不比太醫館的太醫差,隻可惜如今任城王不在平城去了梁州,那位衛郎中住在深山野嶺又不容易尋著。四皇弟,你可有認識哪位醫術高明的江湖郎中?說來給朕聽聽。”


    拓跋羽是何等聰明,立馬聽出了弦外之音。


    笑道:“臣弟也不認識,不過臣弟給你打聽打聽。”


    拓跋宏道:“那就麻煩四皇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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