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香娘不舍。


    王安娘就勸她:“你真是婦人之見,看問題也不能看長遠些。你想想,讓蘭香留在這窮地方,還不如讓她和我們家的王安到平城,進宮去博運氣呢。”又再道:“反正女兒是賠錢貨,養也是白養。過了三五年,是要雙手拱讓給人家做媳婦的,如果送入宮中為宮婢,穿綾羅綢緞,吃香的喝辣的。能博博運氣飛上枝頭做鳳凰最好,就是博不了,也當她遠嫁了,總比在這兒跟著你受苦,沒得吃沒得穿要強多了。”


    蘭香娘想想也是,含淚同意了。


    到了平城,進了宮後王安和蘭香才知道,皇宮並不是想像中的那樣美好。


    繁瑣的禮節,森嚴的等級,不時的淩辱。而且進宮後,猶如進入囹圄,完全失去了人身自由,終身不能與父母相見,在瑣碎枯燥的勞動和壓抑孤獨的環境中度過一生。


    什麽鯉魚跳龍門,飛上枝頭做鳳凰,那壓根兒就是白日作夢。


    也因為如此,王安對蘭香深感愧疚。


    如果不是當年他娘親的那一番遊說,蘭香也不會離開家人,背井離鄉,到宮中來受苦吧?


    馮潤問蘭香:“你有沒有憧憬過,有朝一日能夠出宮去?”


    蘭香苦笑:“剛進宮的那兩年,奴婢還憧憬過能出宮。如今,早已斷了這個念頭。”


    能出宮的宮婢也不是沒有。


    一般都是主子死了,去深山野嶺荒無人煙的陵墓處守陵,要麽就是到皇家寺廟出家當姑子。


    還有一種,就是主子像廣陵王拓跋羽的母妃那類的。做了寡婦,兒子到了一定歲數有了自己的府邸,得到恩賜隨著自己的兒子搬出宮去,作為她身邊的內監宮婢,也跟隨著出宮。


    王爺的府邸沒有皇宮那樣戒備森嚴。但禮節仍然繁瑣,等級還是有,淩辱也不少,仍然大門不得出二門不能邁,跟在宮中也沒什麽兩樣。


    馮潤很同情蘭香,長歎:“我夠不幸了,但你們做宮婢的,比我更不幸。”


    “主子——”秋兒忽然道:“主上來了。”


    馮潤沒回頭看。


    “你哄我哪?”她“呸”了聲,沒好氣:“人家主上才沒空理我,他跟那個李夫人正在洞房花燭夜,心猿意馬馳千裏,浪蝶狂蜂鬧五更,少當益壯地樂此不疲哪。人家是一國之君,三宮六院美女無數,他的嬪妃手拉手都能繞平城一圈了,我算哪根蔥,人家主上會半夜三更跑來找我?”


    拓跋宏的輕笑聲忽然在耳邊響起。“潤兒——”他笑道:“你哪來這麽多牢騷?”


    拓跋宏真的來了。


    顯然,剛才她的那番話,拓跋宏全聽到了。蘭香和秋兒也知趣,互相看了一眼,便悄然離去。


    整個院子裏,隻乖剩下拓跋宏和馮潤。


    拓跋宏地馮潤身邊坐下。


    馮潤看了他一眼:“你怎麽來了?李玉瑤今天剛進宮,被冊封為夫人。人家正滿心歡喜的等著你去溫存哪,這會兒跑到我這兒來,又是什麽回事?”


    “吃醋?”拓跋宏眉毛一挑。


    “廢話!”馮潤哼了聲。


    拓跋宏看上去心情極好。竟然揚聲笑了起來:“潤兒,你知道不?你吃醋的樣子好可愛!”頓了頓,又再道:“你吃醋,就證明你很在意。既然你在意,那朕就放心了。”


    馮潤忍不住問:“你放心什麽?”


    拓跋宏道:“你愛朕呀,所以朕就放心了。”


    馮潤納悶:“不吃醋,就不是愛你?”


    拓跋宏摟了她道:“潤兒,你怎麽這樣傻?李家姑娘進宮,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皇祖母硬派給朕的,又不是朕願意的。潤兒,你放心好了,在朕的心裏,永遠隻有你一個。”又再道:“這些日子來,朕為著皇祖母在方山建造陵墓之事而忙碌,對你未免有些冷落,這是朕不好。今兒一大早,朕還去了趟方山,直到黃昏時刻才啟程回平城。如今晚飯還沒有吃呢,因為記掛著你,知道你心情不好,匆匆的趕來汀蘭宮看你來了。”


    自從方山回來之後,拓跋宏就下令為太皇太後在方山建造陵墓,在陵墓的南部建永固石室。


    為什麽沒跟文成帝合葬?


    太皇太後如此跟眾從臣道:“從前舜死後葬於蒼梧,他的兩個愛妃娥皇和女英後來並未和他合葬,難道後妃一定要與夫君合葬於山陵之中才可貴嗎?哀家百年以後,靈魂安息在方山便可。”


    拓跋宏自是不敢有異議。


    因此馬不停蹄的便去忙碌此事。


    馮潤看他。心中想,原來李玉瑤進宮,冊封為夫人的時候,拓跋宏並不在宮中。看來,拓跋宏對李玉瑤真的不在意。


    拓跋宏滿眼笑意。


    輕聲道:“朕肚子餓了,還沒有吃晚飯呢。”馮潤的肚子這個時候也湊熱鬧的“咕嚕咕嚕”響了起來。拓跋宏臉上的笑意更濃,明知故問:“潤兒,你也沒吃晚飯?”


    馮潤“嗯”了聲,老實回答:“沒胃口,吃不下。”


    拓跋宏伸出一根手指頭,輕輕地朝她腦袋瓜子點去。目光寵愛:“你呀,怎麽能夠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就是吃不下飯,也要強壓自己吃,要不餓壞了,對身體可不好。”


    “反正死不了。”馮潤嘟噥。


    “不許說死,不吉利!”拓跋宏伸手捂了她的嘴巴,一臉認真:“潤兒,我們都要平平安安,長命百歲!在我們白發蒼蒼的時候,相互攙扶著,坐在亭子裏,一起看日出日落,看星星。我們相依相守,相互溫暖,回憶著我們曾經走過的美好時光,握著彼此的手,永不分離。”


    馮潤感動了。


    主動抱了他,在他唇上輕輕一吻。——這是馮潤第一次,主動吻了拓跋宏。


    拓跋宏笑得滿臉春風。


    隨後拉著馮潤的手,站起來:“剛才朕令幾位內監把飯菜搬到你宮中來了。走,我們一起去吃晚飯。”


    菜很豐盛,擺滿了一桌子。


    拓跋宏對侍候在身邊的內監道:“你們都下去吧。”


    內監齊齊“諾”了聲,全下去了。


    拓跋宏為馮潤挾了一個跳丸炙,放到她嘴裏。微笑:“朕知道你喜歡吃,特地吩咐膳房為你做的。如今冬天來了,你多吃一些羊湯羊肉,不但可以溫補驅寒,還能夠益氣提神。”


    又再把一碗羹湯放到馮潤跟前。


    “潤兒——”拓跋宏道:“這是七寶駝蹄羹,趁熱了吃,冷了味兒就不好了。”


    七寶駝蹄羹,是將鮮駝蹄用沸水燙腿毛,去爪甲,去汙垢老皮。隨後治淨,用鹽醃一宿。再用開水退去鹹味,用慢火煮至爛熟。湯汁放上七味配料稠,濃成羹。


    駝蹄為八珍之一。


    駱駝負重千斤,日行三百裏,全身負重最後都在四蹄上,駝蹄由此陽氣最烈。這樣踢著流沙奔馳之蹄,脂膏更有韌度,以它為羹,即使掌軟爛後,亦隻剖以細粒,在配料襯托下,粒粒晶瑩可愛。


    除了七寶駝蹄羹和跳丸炙,還有一個截餅。


    用牛奶加蜜調水和麵,製成薄餅,下油鍋炸成,入口即碎,脆如淩雪。


    太皇太後和拓跋宏生活樸素。特別是太皇太後,平日隻是在寬僅幾尺的幾案上就餐,菜色也不多。


    馮潤有些不安:“這幾樣都是價錢不菲,平日裏都是節日大家坐一起才上桌。我們今晚吃得如此奢侈,是不是不妥?”——言下之意,如果給太皇太後知道了,會不會責備?


    拓跋宏微笑。


    “潤兒——”他道:“隻要你高興,再奢侈的東西朕都會給你。哪怕你要朕給你摘下天上的月亮,朕也會想盡辦法給你摘下來。”


    “把天上的月亮也摘下來也不是什麽難事。”馮潤撇撇嘴道:“拿了一盆水,放在月光下,月亮就在盆中了。”


    拓跋宏笑罵:“你能不能笨點不要這麽聰明?讓朕好沒麵子。”


    馮潤吐吐舌頭:“妾是天生聰明難自棄。”低頭,趕緊吃七寶駝蹄羹。吃了兩口抬頭,又再道:“女人,還是聰明點好。”


    拓跋宏搖頭:“會裝傻的女人最聰明。”又再道:“你是該聰明的時候不聰明,不該聰明的時候亂聰明。”


    馮潤斜了眼睛問:“你這話是褒還是貶?”


    拓跋宏似笑非笑:“你自己想去!如果想不出來,那就證明,你算不上是真正的聰明。”


    馮潤“嘿”了聲:“妾懶得想。”


    又再低頭,歡快的吃七寶駝蹄羹。


    眼角的餘光,看到拓跋宏一直看著她。眼睛彎彎,嘴角微翹,一雙眼睛是那麽的溫柔,那麽的軟,軟得讓人融化。


    馮潤感覺到她已被他融化。


    此時此刻的拓跋宏,仿佛是一座金尊。而她,是金尊旁一朵被折下的石榴,光和亮,都是為他而發。


    馮潤的心底,燦爛如花。


    這種的幸福與快樂,從裏到外掩都掩不住溢了出來。


    當晚,拓跋宏在汀蘭宮就寢。而剛進宮的李夫人,在沉香宮獨守空房。翌日一大早,馮潤到安昌殿給太皇太後請安,見到李夫人。李夫人神情憔悴,眼眶有些紅腫,似乎一夜末眠。


    馮潤看在眼中。


    竟然不厚道的有著幸災樂禍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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