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恩·狄金森一直保持沉默,旁觀兩個世界上最偉大的頭腦之間激蕩出來的思維火花。


    他不得不承認,如果沒有足夠的精神豐度,對於這場對話甚至連旁聽的資格都不具備,隻會覺得兩人在用人們能聽懂的語言,進行著完全無法理解的交流。


    如果要肖恩進行解釋的話,他會將這段對話如此提煉出來:


    無論是神話存在的必要性,還是當代精神生活的意義,他們討論的其實是一個非常世俗的話題,甚至在新約碼頭賣魚的小販可能都在聊著的話題——“人們該如何度過這一生”。


    在這個問題上,賣魚小販與思想家之間的區別就在於,前者隻會就自己這一生進行思索,而思想家嚐試著為每個人指出一條道路。


    肖恩漸漸明白了尼采的核心思想,也終於知道了他所期待的“至人”到底是什麽。


    尼采憑著強大的直覺感覺到,這個世界的某些重要進程被延宕了。也就是神為人類時代的到來而退避的過程。


    人類早就不該再期盼於神明的救贖了,他們必須自己經曆風暴並成長,而那個擁有鑽石般璀璨、太陽般光輝的靈魂的人,將是所有人類的榜樣,也就是“至人”。


    而至人的來臨是一種征兆,正式宣告人類時代的來臨。


    尼采自己本想成為那個“至人”,想如同他書中的查氏導師一樣,不斷地在出世的精神寶庫中獲得寶藏,再入世將這些精神上的寶藏帶給世間凡俗……


    可是,他自知於自己精神上的狂熱症狀,所以如今他不再寄望於自己成為那個“至人”,而是在等待他理論中那個完美人類的橫空出世。


    對於肖恩來說,這個設想未免有些太過理想化了。


    “人類從來都是充滿缺憾的,而正是那些缺憾,才讓人區別於密不透風的神。”


    人,也許就是神的缺陷吧。這樣的存在,怎麽可能,或者說,有什麽必要臻於完美呢?


    他看著雄辯的尼采,如此想著:智慧不一定是一種祝福。更智慧的頭腦也意味著更容易陷入偏執的陷阱……


    兩個思想者的對話陷入了暫時的停頓。肖恩想要告辭了,他意識到這個停頓是個好時機,於是站起身:“兩位,我就先告辭了。”


    他不打算繼續觀察尼采了,能知道的信息已經全部得知。


    對方似乎也並不打算解釋那天夜裏對自己的威脅,肖恩更不會提起。在他這裏,尼采依舊是毫無疑問的敵人。


    榮格起身,想要送一送肖恩。還沒走兩步,他突然停了下來,臉上維持著微笑的表情,仿佛凝固住了。


    怎麽了?肖恩皺起了眉頭。


    窗外明媚的陽光,忽然被陰雲籠罩——天陰了下來。


    這是……?肖恩忽然意識到什麽,轉過頭望向了尼采的方向。


    轉眼之間,天徹底黑了下來。肖恩看見尼采還坐在他的椅子裏,饒有興味地轉頭看向自己。隻不過,他的氣質已經完全改變了。


    透過他身後的窗戶,肖恩才知道,此刻的天黑並不是因為陰雲籠罩,他看見了日全食。


    天上那個金盤被黑色的事物遮擋了,變成了一個燃燒著的圓環,從肖恩的角度看去,那圓環正好懸浮在黑joker的頭頂。


    尼采坐在黑暗之中,眯縫著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他緩緩抬起了左腕,用右手指了指那裏的表。


    嘀嗒。嘀嗒。他用嘴型說著。


    “方舟先生?”


    “方舟先生!”


    肖恩從那黑暗的幻象中醒轉了過來。眼前是陽光照亮的房間,臉上有些迷惑的榮格,以及溫和笑著的尼采。


    “你怎麽了?”


    肖恩微微搖頭:“我在回味剛剛二位精彩的對話……好了,我該告辭了。”轉身。


    剛剛,尼采故意顯現出他酒神精神的那麵,提醒自己不要忘了那個“約定”。


    “一年之後,如果你們具有價值,我將會將你們納入收藏之中。


    “如果沒有……我會親手殺了你們。


    “好好享受最後的自由吧。”


    朝外麵走的過程中,肖恩緩緩眨眼。


    根本就不是精神分裂症,也不存在兩個尼采,兩種精神能量在尼采的心靈中是對立統一的,就像月球的陰麵和陽麵一樣。


    無論尼采在日常生活中看上去如何地溫和無害,實際上的他,幾近暴虐和瘋狂。


    他的團隊和黑joker必有一戰。而那一天正在越來越近。


    我們,有可能戰勝這樣的人嗎?


    跟榮格閑話家常,朝外麵走,在門口道別,肖恩一邊想著比眼下現實要殘酷得多的事。


    尼采的精神世界如此浩瀚厚重,幾成一個獨立的世界……


    自己等人的靈魂,能跟這樣浩瀚的存在相撞嗎?


    會不會被拉入瘋狂的漩渦?會不會成為那些站在陰影中的“收藏品”?


    這個登山者,這個以人類之名搏殺的雄獅,這個比自己要更為卓越、激蕩的靈魂……


    肖恩凝視自己的情緒之流,此刻像是洶湧著大潮的江河。


    必須承認,他第一次感覺到了些許的無力,和不知該怎麽做的迷茫。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絕不投降。肖恩抬起了眼睛,那雙眼睛仍然保持著平靜。


    他邁步朝前走著。


    ·


    暫時將尼采的事情放下,肖恩思索了整整一個下午,最終決定還是要主動聯係艾麗西亞·龐貝,將他所看見的情況攤牌。


    無論命運是如何不可阻擋,他都覺得,為了內心安寧應該去嚐試。


    畢竟,他曾將幾乎不可能被救回來的艾莉雅找回來了不是?


    曾經的“壯舉”是如今的“財富”。我們似乎永遠都要感激心中那個不願意放棄的“傻子”。


    於是,他召集了自己的小隊。月光、伊文來到了自己家中,他們坐在沙發中聆聽肖恩的講述。


    在講述到關鍵時刻的時候,月光臉上露出了驚愕的表情,伊文微微皺著眉頭,奧莉薇站在肖恩身後,安靜得能聽到她體內飛輪轉動的聲響


    “……我詢問了兩個智者,他們都認為那是個預言夢。”肖恩聲音低沉,“也就是說,那個與我們在大洋城中並肩作戰的艾麗西亞,將遭遇不測。”


    “我們必須做些什麽。”月光問道,“我們能做什麽?”


    “我將通過艾麗西亞留給我的戒指聯係她,並將我看到的一切告訴她。”肖恩感覺到了老友心中浮現出的一點不安,“如果她需要任何幫助,我們將去援助她;如果她暫時一切順利,那麽我們就靜觀其變。”


    肖恩抬起了左手,那枚騎士戒指反射著光芒,他剛準備將靈力灌注,自家的門鈴響了——叮咚!


    小隊幾人麵麵相覷: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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