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到莊子上去住上一段時日吧。”雲德鄰拿出一副輿圖,上麵用藍色標出了十幾處莊子的位置,“微微這麽聰慧,應該知道什麽叫‘避其鋒芒’。”


    說得好聽。被送去莊子裏,就表示她犯了錯,這對她的名聲來說是很不利的。


    當然,現在的雲微寒名聲本來就不怎麽樣。即使虞夫人鄭重地舉辦儀式認她為女,也改變不了她被人退婚的事實。


    上等人家說親絕對不會考慮被人退婚的女子,否則將來太容易落人口實。別人嫌棄看不上的女孩子,你巴巴地娶回家裏,不就說明你不如別人?


    但是,對於雲微寒來說,這種名聲完全是浮雲,根本沒有意義。因為她的名聲而嫌棄她的人,根本沒有交往的必要。


    而且,在她心裏,和被禁足、被責打、被罰跪相比,遠離這個令人厭煩的家庭,去莊子上居住反倒是個更好的選擇。


    她之所以故意用那種縱橫家的方式來勸說雲德鄰,還不是為了不承擔毆打雲淺薰的後果,並且不和雲德鄰正麵衝突?既然達到了目的,就不太計較什麽好聽不好聽了。反正挨打躺在床上休養的不是她。


    雲微寒接過輿圖,仔細觀看了一會兒,指了一個藍圈說道:“就是這裏吧。”


    雲德鄰一直在觀察她的動作,看到她果然能看懂輿圖,眼神暗了暗:“這裏?噢,通城邊上的小莊子。”他歎了一口氣,“這是你娘陪嫁的莊子。正好,地契和莊裏下人的賣身契也都給你吧。”


    他起身從背後的櫃子裏找出一個盒子,翻出一個信封,裏麵是一疊契書。然後,又拿出幾張銀票,一起遞給了雲微寒:“這裏還有八百兩銀子,是我給你的零花錢。一會兒公中再給你拿二百兩。你明日就到莊子上去吧。”


    雖然知道雲德鄰是打一巴掌給個甜棗,想要籠絡她這個未來可能搭上皇長孫的橋梁,雲微寒還是非常愉快地接受了這個信封。


    馬蹄的的,三輛馬車在官道上緩緩前進。


    雲微寒帶著清瑟、緩箏坐在最前方的馬車上,神色輕鬆地看著路邊的景物。


    終於離開了那個壓抑的雲府,不用再和那些醜陋的人打交道,整個人都舒服多了。


    即使在出門上車時,雲輕染意味深長的眼神,也無法使她內心有任何波動。可能在雲輕染看來,這標誌著她的勝利。因為上一次,是雲微寒將她趕出了雲府,這一次卻顛倒了過來。


    她會這麽想,是因為在她心裏雲府是她的根。可是在雲微寒心裏,雲府就是一塊腐爛的大肥肉——外表誘人,內部汙臭,她恨不得早日和雲府完全脫離關係才好。


    雲微寒之所以選擇這個莊子,主要是看中了通城作為入京水陸要道交匯的關鍵位置。那裏想必信息流通,人員繁雜,能夠有更多的機會了解這個社會。說不定還能找到離開雲家的落腳點。


    一百多裏的距離,對於騎術好的人來說,一個時辰就能夠到達。但是對於三輛普通馬車來說,幾乎要走上一天。


    中午在管道旁邊打了個尖,暮色降臨的時候,才來到莊子。


    莊子位於通城西北十幾裏外的秀鳳坡,距離大通河碼頭不過十來裏地,交通非常方便。


    莊頭一家七口一直守在莊子裏,都是裴家的家生子。見到雲微寒,態度十分恭謹。


    主院也一直打掃得幹幹淨淨,可以看出來莊頭一家做事很認真,不曾偷懶耍滑。雖然鄉下莊子不是那麽精致,但是勝在寬敞大氣,韻味自然。


    所有鋪蓋用具都裝在馬車上帶了過來,略一收拾就能夠休息了。


    在莊子裏住了十來天,自由的空氣和自在的生活確實很能讓人放鬆,即使是最初帶著憂色的李媽媽都慢慢高興了起來。


    這天早上剛起床,雲微寒就看到自己外間的桌子上擺了一個小木盒。她心中一動,趕忙過去打開了木盒。


    一把閃爍著冰冷金屬光澤的黑色袖弩正靜靜地躺在盒子裏。


    鐵黑的色澤、流暢的線條、淩厲的弩身,正是她前世曾經定製過的小巧袖弩。


    雲微寒對著空氣舉了舉手:“多謝啦。”


    根據淩玄翼對她行動的了解程度,她早就猜出來自己身邊有他的手下潛伏跟蹤。不過,這人的隱藏功夫真是了不起,她一點兒都感覺不出來。


    所以,上次畫完設計圖,她就試探性地對著空氣說,讓他把圖紙送給淩玄翼。結果,第二天早上起來,放在桌上的圖紙果然不翼而飛。


    現在,成品袖弩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了她當初放圖紙的地方。


    來不及感慨這位潛伏者的功夫,雲微寒興奮地將袖弩拆開,伸出細白的手臂,將袖弩一步步裝在了左臂上。


    熟悉的哢哢聲和金屬冰涼的觸覺,給了她一種安全感。


    撥動著切換弩箭的機括,雲微寒仿佛又看到了前世的自己。那把袖弩曾經伴隨她將近八年的時光,不止一次在危機關頭幫助她死裏逃生。如今,再次撫摸著熟悉的袖弩,雲微寒的眼神飄了很遠。


    清瑟和緩箏聽見動靜,推門走了進來。


    雲微寒聽見她們的腳步聲時,已經放下了衣袖,將左手前臂的袖弩完全遮了起來。


    兩個丫環服侍她梳洗更衣,雲微寒照例先到院子裏鍛煉了多半個時辰,才用了早飯,再次沐浴更衣。


    剛換好衣服,莊頭的小女兒來了。那是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隻有一個小名叫二丫。


    她看向雲微寒的眼睛裏帶著羨慕和敬畏:“小姐,我爹說,大通河今日逢集,鄉下地方沒什麽好玩的,隻是略微熱鬧有些野趣,如果小姐無事也可以去逛逛。”


    莊頭是裴家的家生子,因為隨著裴如蘭嫁到雲家而逃過了裴家的滅門大禍,對於裴如蘭始終有一種感恩的心態。見到雲微寒之後,一直十分殷勤,每日派女兒前來請安問候,聽候差遣。


    雲微寒看看清瑟、緩箏都眼睛發亮,就笑著賞了二丫一個荷包,說道:“也好,你就帶我們到大通河邊上去逛逛吧。聽說大通河碼頭是京城附近最大的碼頭了,一定很熱鬧。”


    兩個平時穩重的丫環此刻都露出了欣喜的笑容,看起來才像是真正的少女一樣。


    李媽媽不願意跑動,要在莊子裏看家。於是雲微寒就帶著兩個丫環和二丫一起坐了馬車,去大通河碼頭邊上的集市逛逛。


    大通河碼頭距離莊子不過十來裏地,馬車走了沒多久就到了。


    集市就在碼頭邊上,是周圍村民自發形成的。逢九而集,今日正是八月初九,周圍幾十裏地的村民都來到集市上進行交易。


    馬車不能進入集市,車夫帶著車停在外邊,雲微寒帶著三個女孩子一起步行入內。


    雲微寒帶著幕離,一張臉在白紗下若隱若現,看不清楚。


    但是她的衣著和氣派,身邊的兩個丫環的姿色和舉止都告訴大家,這是一個官家小姐。集市上的村民用新奇、豔羨和敬畏的目光看著她們,所有人都主動離她們三尺遠,不敢太過靠近。


    清瑟和緩箏都是虞家的家生子,從小就在虞家大宅中長大,很少有機會到外邊玩耍,更沒有見過這麽多人的集市。這會兒兩個人的眼睛都不夠用了。


    雲微寒也興致勃勃地和她們一起挑選著各種帶著農家野趣的小物件,準備回頭派人給虞夫人送一些過去把玩。


    到了中午,她們就在碼頭旁邊最大的迎客酒樓用飯。


    迎客酒樓三層有幾個包間,雲微寒要了一個,點了幾個招牌菜,四個女孩開始吃飯。


    雲微寒自己一個人坐在上方,清瑟、緩箏和二丫坐在下首另設的一個小桌子上。


    正吃飯的時候,忽然聽見下方一陣哭喊喧鬧。雲微寒側頭一看,碼頭方向冒起了濃煙,從三樓往下看,幾乎有上千人在狼奔豕突,哭號震天。


    清瑟叫道:“走水了!”


    幾個人擠到窗口往下看,碼頭一片淒慘景象。因為人多,奔逃的人流發生了踩踏事故,不少人躺在地上呻吟哭喊,可是在這個時候,還有誰會在意呢?


    幾個女孩互相看了看,臉上都是同情。可是除了同情,她們什麽也做不了。


    “幸虧我們在這裏。”過了一會兒,緩箏才低低說道。


    是啊,如果她們在集市上,說不定從碼頭上奔湧而來的人流也會把她們撞倒在地,生死不知。


    清瑟拍了拍胸膛,長出了一口氣:“真是三清道祖保佑!”


    雲微寒卻注視著碼頭,眼神中滿是凝重。


    在濃密的黑煙中,一個個矯健的黑衣人手持利刃,正在實施一場屠殺。一聲聲慘嚎響起,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了屠刀之下。


    光天化日之下,在距離京城一百多裏的大通河碼頭,是什麽人居然敢這麽猖狂?他們是有目的地針對什麽人,還是無差別攻擊、純屬反社會行為?


    清瑟和緩箏看著雲微寒的臉色,也湊到窗前向碼頭望去。


    看到濃煙中閃爍寒光的利刃,她們的身體一下子僵住了。如果不是被精心調教過,說不定就要尖叫出聲了。


    雲微寒伸手關上了窗戶,隻留下了一條縫隙,肅然道:“都不要吵鬧,不要引起別人注意。”這種混亂的時候,總是有一些人想要渾水摸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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