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意外,小林。”魏夫人說。


    “不要拔槍,不要做任何危險動作,如果你那樣做,我無法保證魏夫人的頭顱和身體還能不能連在一起。”那刀手說。


    林軒並未準備拔槍,因為他大部分時間都不會用到槍械。相反,他知道魏夫人年輕時曾經是世界級的槍術教練,獨占全球女射手中的頭把交椅。


    “你是誰?”林軒問。


    那殺手的身材極矮,大概僅有一米五十五的樣子,所以能夠龜縮在魏夫人身後,完全隱藏自己,使得林軒沒有出手之機。


    “殺手無名。”那刀手詭笑著說。


    “但是你殺了我的朋友,我必須知道你的名字,將來祭奠她的時候,把仇人的名字說給她聽。”林軒心中平靜如無波的古潭,沒有絲毫的怒火。


    他知道,魏夫人離開之前點頭三次,就是讓他一定要沉得住氣,耐得住性子,放長線,把黑幕背後的大魚釣出來。


    “我殺過很多人,將來還要殺很多人,從未想過要記住死者的名字。就像現在,一刀下去,眼前就多一個死人。死人跟死人是沒有區別的,有名字跟沒名字還有什麽分別?”那殺手吃吃地笑起來,像是在笑林軒的迂腐。


    林軒深吸了一口氣,低聲回應:“那麽,我告訴你,你在東方之珠雕塑前殺死的那人有一個代號,叫作‘一號’,是我的上司,更是我的朋友。我在她的屍體前發過誓,這一生一定要幫她報仇雪恨,讓凶手伏屍於港島,祭奠她的在天亡靈。”


    像“一號”那樣美麗的女子是人類世界的珍品,大多數她那個年齡的女子已經被歲月和家庭摧殘得如昨日黃花般凋零,失去了一個美人應有的雅致韻味。她的死,是對華裔世界中一種“美”的褻瀆與毀滅,尤其是刀手采取了當街腰斬的殺人方式,更是對華裔女子最大的不敬。


    “好啊,好啊……”那刀手吃吃笑著,“說大話是你們中國人最擅長的,來殺我啊,來殺我啊?”


    久未開口的魏夫人突然用俄語說了兩句話,使得那刀手吃了一驚。


    林軒聽得懂,那是兩句“密語”,通常情況下隻會在間諜人員接頭時才會用到。


    那兩句話的意思是:“北極光照耀過的城市,並不在地球的最北方。”


    林軒接觸過俄羅斯間諜的密碼本,自然知道那“密語”的正確答案是“美麗大洲”。


    這兩句話出自於一套已經被超級大國破譯的密碼本中,並且於2012年底停用。


    北極光隻在北極出現,當然應該隻照耀北極地區有限的幾個城市才對,但“美麗大洲”指的是南美洲和北美洲,設置該密碼本的人野心之大,昭然若揭。


    魏夫人的眼睛始終盯著林軒,此刻眉尖一挑,做了個相當微妙的暗示。


    林軒隻耽擱了一秒鍾,便立刻明白了對方的意思,突然提高了聲音:“魏夫人,你說什麽?”


    魏夫人不再開口,她背後那刀手也沒開口。


    林軒後退一步,再次重複自己的問題:“魏夫人,你剛剛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魏夫人搖頭,用中文回答:“沒什麽意思,隻是突然冒出來的兩句詩而已。”


    林軒搖頭:“不可能,你一定是在暗示什麽,對不對?”


    魏夫人稍稍側身,瞬間離開了那刀手的掌控,右臂微曲,袖筒裏滑出一把短槍,遙指著林軒。


    這一次,林軒看清了,那刀手正是曾經來過的中學生。


    江湖上多的是這種天生的侏儒,即使過了二十歲、三十歲,其身材仍然如少年,恰好可以被訓練為最不引人注意的殺手。


    刀手惶然後退,不知道魏夫人要幹什麽。


    此刻,林軒有幾十種辦法馬上擊殺刀手,消除隱患,但他卻耐心地等待著,看魏夫人究竟要做什麽。


    “小林,對不起,我曾發過誓,此生永遠追隨我的丈夫。無論他站在什麽立場上,隻要他確定方向,我就保證會夫唱婦隨。原諒我,之前我向你隱瞞了一些事,‘諸葛孔明八陣圖’告訴了我他跟霍先生的位置,也告訴我他的一些想法。接下來,他會跟超級大國的科學家們在北極那邊做一些對地球發展非常有益的研究,所以我必須趕去跟他匯合。”魏夫人擺了擺槍口,“你走吧,永遠不要回頭,否則的話,我認識你,這把槍裏的子彈可不認識你。”


    林軒皺眉,連退了幾步。


    以他的閱曆,能夠看清魏夫人是想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之計,打入敵人內部,見到魏先生後,伺機展開營救。可是,如果大家麵對的是“大帝”那樣的大敵,任何計劃的保險係數都會大打折扣,弄不好會弄巧成拙,全軍覆沒。


    “這不可能——”那刀手叫起來,一張雖然年輕卻已經出現抬頭紋的臉上出現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怎麽不可能?”魏夫人問。


    “我得到的指令是挾持你去見‘大帝’,但沒有人告訴過我你是我們的人。現在,跟我走,但我必須采取一定的措施,不可能就這麽走。”那刀手囁嚅著說。


    魏夫人伸出雙手,刀手立刻從口袋裏取出一副精鋼手銬,哢哢兩聲,鎖住了魏夫人的雙手。


    林軒沒有絲毫的猶豫,再次後退,給魏夫人與那刀手讓出路來。


    他知道自己的智慧無法跟魏夫人相比,隻有暫時避開敵人的鋒芒,讓魏夫人孤身赴險。


    刀手經過林軒身邊時,死死地盯住他。


    “我們還會見麵的。”林軒說。


    “是啊,再見麵,就是生死戰場了。”那刀手回答。


    林軒伸出手,輕輕撣了撣刀手的肩:“是啊,你明白就好。”


    那麽近的距離之內,也許他隻要反手一扭,就能擰斷敵人的脖子。或者,敵人隻要肋下反向出刀,就能將他一斬兩段。總之,當兩名高手的身體距離縮短到兩尺之內時,一切皆有可能,瞬息之間能夠勝利一千次,也能夠被殺一千次。冷兵器格鬥時代的“一寸短一寸險“說的就是這個道理,隻不過真正的高手能夠克製自己的殺人衝動,就像一個真正的詩人能遏止住對一位美女題詩讚美一樣。隻有最高限度的克製,才能獲得最終的勝利。


    既然魏夫人暗示林軒退卻,自然是相信林軒能領悟到這一點,他又怎麽能令魏夫人失望呢?


    刀手昂然大笑:“我當然明白。”


    林軒淡淡地微笑著回應:“你必須明白,因為你現在踩著的還是港島的土地。其實,我隻要放出消息去,說你殺了‘一號’,二十四小時內將有超過一百名高手找上你,把你亂刃分屍。你最大的不該,就是盲動殺人,碰觸了我們最不能忍的底線。”


    “一號”不僅僅是組織內的領袖,更是昔日無數江湖豪傑傾慕的對象,更是他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美夢。


    那個夢破了,做夢的人自然會將全部憤怒傾瀉到碎夢者身上。


    據林軒所知,就連日本山口組、意大利黑手黨、法國野馬幫這種國際性的江湖組織裏都有“一號”的仰慕者。


    “大帝”派來的無名刀手惹下的這場大禍,必須要用更多刺客的鮮血來償還。


    從某種意義上說,“一號”的死也注定了“大帝”的毀滅。


    刀手停下來,抬起右腳,在地上猛地一跺,然後踮著腳尖,在地上連碾了三次。


    “看,你們,就像我腳下的螞蟻——不,比螞蟻還微小,就像空氣那樣,被我一次次碾碎。你們所謂的華裔高手,隻不過是徒有虛名,最終占領這世界的,隻有我們的‘大帝’。”那刀手無比輕蔑地說。


    林軒重重地咽了口唾沫,把即將升騰起的怒氣全都壓下去。


    “你們,華裔,永遠都是——”那刀手還沒來得及說出那個令全球中國人憤怒的“四字名詞”,廳內的空氣猛地震顫了一下,那刀手隨即緘口不言。


    那個“四字名詞”曾經令中國人在半個世紀內屈辱地活著,活在八國聯軍、世界列強的槍炮與刺刀之下。如果不是新中國成立,那名稱將永遠是中國人的噩夢。


    “走。”那刀手說。


    魏夫人當先領路,兩人走出了魏府的大廳。


    林軒展開手掌,掌心裏全都是冷汗。當他竭盡全力控製自己的憤怒時,指甲已經嵌入掌心的肉裏了。


    他沒有在客廳裏停留,而是沿著螺旋狀鑄鐵樓梯直上三樓,推開了第三個房間的門。那是一間寬大的書房,西牆並排擺著三隻從頂到底的書架。他走過去,抽出了第三列書架第三層的第三本書。


    那是一本極厚的精裝本《史記》,沉甸甸的,重量遠遠超過普通書。


    林軒翻開書的扉頁,發現整本書的中央已經掏空,裏麵放著一隻微型錄音機。


    魏夫人給予了他很多暗示,他全都能領會,這是朋友之間最大的默契。


    林軒輕輕地吐出一口氣,拿著錄音機後退,拖了一把椅子坐下,按下了錄音機的播放鍵,裏麵立刻響起了魏先生的聲音。


    錄音資料的開頭,魏先生報了一次時間,那是在三年之前,即傳說中的地球末日劫難2012年的春天。


    “我必須將我未來的計劃錄下來,因為這計劃凶險之極,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曝屍荒野,永遠地從地球上消失。我可以死,但這個計劃是不可以停止的,因為人類必須揭開珠峰旗雲的奧秘。這計劃我跟小原說過,他讚同我的計劃,但最終的努力方向卻跟我有著明顯的不同。他說,要用改變曆史的方法來改變現在——曆史上,真正從奴隸製社會進入封建社會的顯著節點,就在秦始皇統一六國之時。如果能在那個節點源頭上做些事,一定能令這世界大毀滅有扭轉之機。可怕的是,我們的談話被某超級大國的間諜竊聽,遂產生了那部震撼全球的災難電影《2012》。當觀眾在電影院裏為大劫難而掩麵驚呼時,又有誰知道,真正的劫難已經迫在眉睫?媒體啊媒體,都在秉承著‘娛樂至死、狂歡無罪’的遊戲規則,而愚昧的地球人卻始終追隨著媒體的指揮棒,一起參與到這場末日狂歡之中去。我必須有所行動,挑起拯救地球的一切重擔。天下之大,誰才是我的值得相信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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