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陷入沉寂,剛剛那虛空中的聲音也消失了。或許根本就沒有聲音,那隻是林軒心中另一個“他”在低語。


    林軒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看遍每一個壇城,去了解每一個壇城的意義,所以他隻能謹守內心的“壇城”,保持自我修行的動力,不受外來之魔的侵擾。誠然,佛家說“魔由心生”,每個人心中都藏著一隻魔,隻看它會不會被喚醒。那麽,當林軒固守內心,抵禦住外魔的侵襲,他就能確保禁錮內心之魔,不讓敵人裏應外合。


    倏地,遍地白蓮散去,化作一個巨大的立體白蓮壇城,鋪陳於林軒的四麵。一條白色長階出現在他腳下,階梯竟然是由白蓮鋪砌而成。


    林軒向前看,階梯逐級向上,盡頭是一座華美絕倫的宮殿。


    階梯極長,差不多有千餘級,而那宮殿又極高,似乎已經到了黑雲深處。


    林軒拾級而上,越走越快。他隱約感覺到,一切謎題都在將在那宮殿中解開。


    中途,林軒曾停下一次,回頭遠眺。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隻有唐代詩人陳子昂的《登幽州台歌》能描繪出林軒此刻的心情。在那首詩中,詩人憑欄遠眺,吊古傷今,孤身遺世,獨立蒼茫,為懷才不遇而悲憤長吟。


    如今,林軒不畏前路險厄,一心求索答案,比起古人的頹廢哀歎,更具有積極進取的意義。


    “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他向遠方揮袖。


    “離開飛機”是他自己的決定,如果出事,跟別人沒有任何關係。


    他記得,魏先生的眼神中充滿了無奈,也滿含著欽佩。


    作為上一代鼎鼎大名的江湖遊俠,魏先生已經老了,他的戰鬥力、鬥誌、好奇心都已經被歲月磨折,不複存在。


    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這是曆史的大規律,放之四海而皆準。所以說,林軒敢於冒險走出飛機,而魏先生卻無法痛痛快快地做這個決定。


    任何時候,年輕人才是江湖的希望,是社會發展的最主要推動力。


    大無畏、大智慧、大舍得是一名優秀探險家必須具備的心理素質,拋開了這一點,所謂的“探險家”也隻不過是紙上談兵而已。


    “空談誤國,實幹興邦”——這才是一個中國人最應該牢記的安身立命的箴言。


    林軒覺得,自己已經進入了畫中世界,腳下的一切,全都是蓮花花瓣上的壇城所賜。


    他向上去,仰麵望著那座巍峨的宮殿,心中充滿了莫名的喜悅。宮殿的後半部分,已經隱沒在黑雲中,但仔細端詳,雲中似乎還有幾百座宮殿,無邊無際地向後延伸出去。


    林軒加快腳步,到了那大殿的門口。


    門口橫著兩尺高的門檻,普通人要跨過去都很費力。


    林軒向裏麵望,滿眼中都是各種姿態的高大佛像,分為十二列,向大殿深處排列而去,粗略一數,至少有數百尊之多。相鄰佛像中間,從空中垂下白色的經幡,上麵寫滿了金色的古梵語文字。


    那些佛像的衣著、麵相、姿態都是完全陌生的,林軒隻能從服飾辨認出他們是藏傳佛教中的神像,但從未在各大寺廟中見過。


    林軒在門檻外稍稍猶豫:“我到這裏來,究竟為的是什麽?求得正果,求證答案,窮盡一切心靈的困惑,讓生命變得不再迷茫困惑——是這樣嗎?還有呢?”


    下飛機時,他知道自己心中很多牽掛已經徹底放下,坦坦蕩蕩地重新上路。能到達這種境界,大概也是失去了堂娜的緣故。


    有時候,愛情讓人死去活來,痛不欲生;有時候,愛情又讓人大徹大悟,幡然猛醒。


    無疑,林軒是屬於後者。


    大殿深處有星光一閃,林軒十分警覺,立刻發力前衝,追著那星光而去。


    狂奔了近十分鍾後,他的麵前出現了一道暗紅色的古老石牆,高不見頂,寬不見邊,似乎就是這大殿的後牆。


    他停下來,發現那星光是來自於石牆正中的一個橢圓形的鏡麵之中。


    那鏡麵是墨色的,應該是墨色水晶磨製而成,嵌在石牆中,略微凹陷下去。同樣的鏡麵共有兩塊,距離地麵高度為一米七左右,彼此相距一寸半,恰好是一個成年人的眼睛能夠貼合上去的位置。


    每一塊鏡麵的寬度約兩寸,高度約一寸,觸手微涼,可知是絕佳的水晶製品。


    林軒盯著那水晶看了一分鍾,忽然自嘲地笑起來:“這是什麽?豈不就是一副水晶體墨鏡嗎?”


    如果這東西出現在古代,古人無法解釋,會感到新鮮而好奇。但是在1900年以後,全球人類都知道有“眼鏡”這種東西,牆上嵌著的分明就是兩枚拆開的鏡片。現代工藝能夠將水晶體磨成極薄的鏡片,透光性極佳,重量、手感、觀感等等各項數據也非常理想,已經成為全球各大時裝節上的模特必備飾品。


    林軒用食指輕觸那鏡片,確信了自己的判斷後,忍不住放聲大笑。


    這大殿過於空曠,非但不能產生共鳴回聲,反而出現了強烈的“吸音”現象,令他的大笑聲變得幹癟而蒼白。


    “鏡片……哈哈哈哈……嵌在牆上的水晶鏡片……是惡作劇嗎?是什麽人搞出來的惡作劇嗎?哈哈哈哈……”笑聲能夠給他勇氣,更能破除他進入大殿後所感受到的極度壓抑,令他整顆心都從惶惑中迅速解放出來。


    大笑過後,四周顯得更加沉寂。


    星光已經消失了,石牆冷冰冰的,毫無生機。


    林軒深吸了一口氣,沿著石牆向左走去。他希望在這裏找到一個可以通行的門戶,打開它,通往更遙遠的深處。


    在預想中,他一定能在這裏找到一些活著的東西,或者是碑文、史冊也行,一定有什麽資料是可以揭示本地的秘密的。


    其實全球所有的探險家都有同樣的想法,任何時候任何地點,都要窮盡一件事的本源,看到最原始、最真實的本來麵目。唯有那樣,才能從真正意義上了結一件事。


    “了結——對,我來藏地三年,為的就是了結這件事。徹底結束,不留後患。”他長歎一聲。


    當然,如果事件在這裏結束,似乎並不符合他的設想,因為很多神秘事件還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比如,他在虛空中看到的龍卷風漩渦以及漩渦裏傳來的聲音,那些從何而來?難道真的是諸神在無盡虛空中看著人類的每一步嗎?


    他表示懷疑,畢竟他從小接觸的是東方的唯物主義、唯心主義教育,與歐洲宗教中的諸神世界尚有一層隔膜。


    藏傳佛教的所有傳說完全獨立於中西方文化之外,神秘而晦澀,是普通人所無法理解的。


    “我要尋找的是什麽呢?”他走得累了,靠著石牆暫且休息,手按胸口,喃喃自問。


    或者他該問的是,堂娜、田夢等人尋找的是什麽?美國51地區、俄羅斯間諜組織要的是什麽?再向曆史最深處探問,納粹元首要的又是什麽?


    比起廣袤的宇宙星空來,地球隻不過是彈丸之地。


    如果現在所有人類頭頂有諸神存在,那麽在諸神的視野之中,地球如棒球、人類如螻蟻而已,生死寂滅,不會影響諸神的世界秩序。


    林軒向上看,黑色的蒼穹中嵌著白蓮,再次組成了黑白強烈對比的世界。


    他默默地看著,腦海中慢慢地浮現出在此次事件中葬身於藏地的每一個名字。人死如燈滅,一旦這些人死了,那麽他們生前是善是惡已經毫無意義了。每一條生命都可以化作一朵白蓮,在佛法的世界裏滌蕩得幹幹淨淨,然後重歸於零,煙消雲散。


    在藏地寺廟中供奉著無數長明酥油燈,徹夜亮著,百年不熄。


    林軒每次看到那些,心中都有無限感慨。


    死去的人裏,有他的敵人,也有他的戰友,所有靈魂全都在酥油燈的光芒與煙霧中飛升於天,消弭無蹤。


    “堂娜,我願你也在千萬朵蓮花之中獲得美好的未來——如果來世相見,你還能記得我,我願滴血三千次,感謝佛祖的眷顧。”他輕輕地低語,感覺冰涼的眼淚滑過臉頰,濕潤了一直保持堅強、堅硬無比的那顆遊俠之心。


    林軒曾在藏地寺廟中見過這樣的石牆,砌築牆體的每一塊石頭都是經過原始的工具切削打磨過,而每一層石頭中間都夾著高僧手書的符咒,以佛法力量加持,令這石牆堅固無比,曆經千年而不倒。


    石頭本是青灰色的,那種暗紅色是無數朝聖者以血塗牆,年年沉積,血液漸漸地滲入石頭,將它們染成了暗紅色。


    這種顏色上的變化代表了朝聖者們的虔誠之心,也讓無數輩人銘記,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佛法的力量一定會在人世間得以顯現。


    林軒站在這樣一堵古老石牆的前麵,心情格外沉重,因為這大片大片的暗紅色,代表的是一顆顆朝聖者的赤誠之心。


    平凡者的心如同螢火蟲一樣低微,而滿天神佛則像是銀河繁星,高不可攀。但是,每一顆螢火蟲都會照亮人間的方寸之地,成為社會發展的基石。


    林軒知道,任何高高在上者,都不可以輕視那些卑微凡俗者,因為自古以來,水可以載舟,也可以覆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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