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軒感歎:“那石窟爆炸時,我以為您已經跟那些人一樣永久消失了。”


    人類血肉之軀無法抵抗火藥的威力,一炸之下,粉身碎骨,而炸藥波及範圍極廣,就算是擁有絕世輕功,也很難在大爆炸中全身而退。


    “是啊,我以為也是在劫難逃了,但我對生命已經絕望,並不畏懼死亡。你知道嗎?當一個自以為絕頂聰明、無所不能的人最終發現自己無法達成內心的目標時,就會遭受極度挫折,從熱愛生命轉折進入藐視生命的低穀,並且恨不得馬上結束這一世,輪回轉生到下一世。爆炸產生的烈焰籠罩住我,我反而變得極其坦然,采用道家坐姿,微笑著與這世界道別。也就在那一刻,我聽到了一種聲音,那聲音安排我去做一件事。”原先生微笑起來,仿佛又回到了那聆聽到“天啟”的一刻。


    林軒穿越鏡麵之前,心情並不坦然,而是極度憤怒。


    他還有很多事沒有完成,譬如拯救堂娜、援手薩曼莎、消滅高原王、找到地球軸心、完成組織任務……等等等等。他甚至痛恨自己沒能提早發現駱原的真實麵目,導致今日之敗。


    就在死不瞑目的那一刻,他從那岩畫裏抓到了長矛,疾刺駱原,一擊得手。


    那種情形,在古代中國神話中曾有無數例子,最明顯的就是有人曾得到一支奇筆,無論畫出任何東西,那東西都立刻就變成真的,金山銀山、高樓畫棟、錦衣玉食、歌舞麗人莫不如是。


    可惜,他殺了駱原,自己也陷入了劫境,等於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那件事,很重要。在生與死的一刹那間,我似乎突然找到了活著的意義。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這句話果然沒有說錯。”原先生說,“小兄弟,希望你也記住這句話,一個男人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安身立命的,就是擔當與責任。上天造人時之所以分為男女,就是讓每一種人擔負起各自不同的使命。女人負責繁衍生息,男人負責保家禦敵。如今,我遇見了最強的敵人,必定會舍死忘生一戰,甚至不惜與敵人同歸於盡。”


    林軒腦海中立刻彈出了星三郎的詭異表情,但原先生隨即伸手,在他肩上一拍,食指快速打出了一組莫斯密電碼:“勿言、勿思。”


    “嗯。”林軒點頭,立刻閉上雙眼,運用超強的定力,把跟星三郎有關的任何訊息從腦海中清理幹淨。


    從玄學角度分析,很多成精異獸能夠探測到人類的思想,獠牙魔亦然。


    如果林軒猜到原先生在想什麽,異獸也能得知,就會有所防範,使原先生徒勞無功,反而賠上性命。


    “好,你果然極有靈性。”原先生讚歎,“不過,我們的緣分還是太短淺了,剛剛了解彼此,又要分離。我真心希望,這一戰之後,還能有再見的機會。”


    話雖如此,原先生臉上的表情極度凝重,可見已經抱定了與強敵同歸於盡的決心。


    林軒懇切地低語:“原先生,我也許可以幫上一些小忙?”


    原先生搖頭:“你的心有所牽掛,已經亂了,就像我當年本來可以追隨那位先生做很多利國利民的大事,偏偏陷於個人感情漩渦之中,變得渾渾噩噩,不思進取。現在,我醒了,無需任何人幫忙,隻希望你也能盡快醒來,不要再沉淪下去——”


    林軒急切地重複:“原先生,您至少可以告訴我,這一戰之後,我去哪裏找你?”


    原先生想了想,解開衣領,露出頸上掛著的一顆拇指蓋大的赤色虎眼圓珠,微笑回答:“這是虎夢禪師那一族傳遞信號的工具,能夠發出穿雲裂石的虎嘯之聲。我勝了,就發出三長三短的訊號;若敗了,就沒有訊號。再見了,小兄弟……”


    虎眼是六丁六甲門的至寶,所以由這顆虎眼圓珠可以斷定,原先生與虎夢禪師之間一定有某種深情厚誼。


    林軒堅定地回應:“原先生,您一定完勝。”


    原先生大笑:“多謝吉言,哈哈哈哈,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走了走了!”


    他大步向前,追趕已經隻剩人影的虎夢禪師,瞬息已在數百步之外。


    林軒不禁黯然:“像原先生那樣的大人物都抱定了與敵人同歸於盡的決心,可見那敵手該有多強大?”


    他記得有位稱霸全球的美國拳王曾經說過:“高手總會過時的,因為人類不可能永遠保持巔峰競技狀態,也不可能永遠在人生舞台上做主角。你打敗了別人,是一出戲的**,但這出戲的主角是會換的,下一出戲,你也會被主角打倒。所以,在能夠當主角的時候,就盡全力出擊,不留半點遺憾,讓你的名字鐫刻在人類曆史之中,成為永遠的傳奇。”


    林軒向階梯高處望去,已經不見原先生的影子,但他的聲音卻清晰地飄送到林軒耳中:“你沒猜錯,虎夢禪師曾經是這世間最愛我的女子,那時我沒有珍惜眼前的梔子,卻沉湎於失去的玫瑰。心灰意冷之下,她回到六丁六甲門,潛心修煉蠱術,但其本意是準備在將來的某一天,用她的至高蠱術幫助我達成心願。這樣的愛,毀了她的一生,我又如何回報?或許一飲一啄,都是前世相互的虧欠吧。小兄弟,不要像我一樣,大丈夫當立則立,當斷則斷,不要沉溺於自我,要向前看……”


    那聲音漸行漸遠,階梯上空蕩蕩的,起初還有些零星足音遙遙傳來,之後便再也沒了聲息。


    來藏地之前,林軒最欽佩的不是組織內部的一眾高手,而是天下四大遊俠。他曾經以為,像那位先生、原先生、羅開、楊天之流的絕頂高手,早就逾越了生死玄關、看透了煙雨紅塵,成為天外之天的人上之人。原來,他們也有解不開的心結,煎熬到最後,必須要用性命來償還。


    他轉過身,望著小窗內的堂娜,一時間千言萬語不知如何說出口。


    “這是上天對我們的折磨嗎?”堂娜眼中噙著淚低語。


    “是啊,這是上天對我們的折磨嗎?”林軒因這句話而心疼到渾身抽搐。如果沒有這一次的相見,堂娜的形象將定格在鬼湖拉昂措奮不顧身躍下的那一幕,他隻是心痛追悔,卻不會心疼至五髒欲裂的地步。


    這次的相見,似乎正是上天的肆意撥弄,令他們二人痛不欲生,在已經滴血的傷口上再撒一把鹽,並重重揉搓,把他們送入萬劫不複的哀傷之淵。


    驀地,一顆水晶珠般的眼淚由堂娜眼中滑出,墜在長睫毛末梢上,沉甸甸的垂掛著。


    那顆淚,如同剛才在石壁上轟出一個巨坑的無形拳頭,重重地擊打在林軒的胸膛上。


    “不要哭——”林軒隻說了三個字,胸口一痛,喉嚨一鹹,半口鮮血湧到嘴邊。


    堂娜聽了他的話,立刻抬手去擦拭眼淚,但就在此刻,那最晶瑩的一顆淚珠顫巍巍地跌落,在她手背上摔散開來,化為無數更細小的淚珠。


    林軒的心,也在這一刻摔碎了,那半口血再也控製不住,從齒縫裏狂噴出來,化為一團殷紅的血霧。


    “堂娜,堂娜,堂娜——”他覺得雙腿如灌了鉛一樣,支撐不住沉重的身體,渾身顫抖,緩緩地背靠石壁滑倒。


    “不要哭,堂娜,我們還有機會,我們還有機會……”他向前伸出手臂,可眼前的影像已經淩亂,堂娜的臉越來越模糊。


    “林軒,我要你好好地活下去,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堂娜的聲音傳來,忽遠忽近,忽高忽低。


    林軒逐漸陷入意識模糊的狀態,腦子裏反複閃現出一些相當複雜的物理公式,而這些公式又相互打架、推搡、拆散、組合著,變成另外一些奇奇怪怪的公式。


    “鐵翅天蠶不能在空氣中穿行,但聲音可以。假如把聲音傳播的速度乘以時間,就能得出我與堂娜之間的真實距離。那樣的話,就能弄明白為什麽虎夢禪師全力驅使下的鐵翅天蠶不能通過小窗的原因。在空氣中,聲的傳播速度是每秒鍾340米,光的傳播速度是……光在真空中的傳播速度為3×10的8次方,但在不同介質中,其速度會改變,比如在堂娜所說的以太中……”


    他想到以太,模糊中便覺得,是以太那種獨特物質阻擋了鐵翅天蠶的行動。


    “那麽說,以太是一種形態特殊的高密度空氣嗎?”他在半昏迷中問自己,接著又自問自答:“沒錯沒錯,空氣密度改變時,任何已知生物的運動都會受到阻障。物理學家的定義中,空氣密度是指在一定的溫度和壓力下,單位體積空氣所具有的質量。經測定,在標準情況下,空氣密度約為每立方米1.29千克,在通常情況下,比如人生活的最舒適溫度即20攝氏度時,空氣密度大概為每立方米1.205千克。我現在能夠感覺到,空氣溫度正是在20到23攝氏度之間,隻要獲得了相對準確的空氣密度,就能知道我們錯在哪裏……要克服空氣阻力,必須尋找到合適的工具,就像一根線要穿過細小的針孔,必須使用精密的穿針器那樣。鐵翅天蠶也許能將正常情況下的青石鑽透,但卻無法在毫無著力點的超高密度空氣中進行作業……”


    地球上的應用物理學博大精深,無論是宏觀世界還是微觀世界,都存在不計其數的未知難題。


    人類的科學發展史不過千年而已,比起物種進化、星球形成、宇宙推進等等數以萬年計的意識形態來,簡直是滄海一粟。


    所以,人類所知,微不足道,很容易迷失在各種複雜理論中。修道、修仙、練武、練氣者將這種迷失稱之為“走火入魔”,輕則多年修行前功盡棄,重則身癱腦癱,成為廢物。


    現在,林軒就是如此,他的思想心智為情所迷,最終導致全部腦力陷入崩潰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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