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介紹,駱原先生,林軒。”多吉措姆簡單地介紹。


    駱原自上至下打量林軒,濃眉一挑,鼻孔一扇,雖沒有發出輕蔑的“哼”聲,但神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林軒不動氣,因為自己隻是由港島赴藏邊的一個無名醫生,屬於年輕後輩、小人物,被駱原那樣的大人物蔑視,不足為奇。


    “駱原先生,久仰了。”他說。


    駱原嘴角浮起一絲冷笑:“久仰我?怎麽講?我平生最討厭這些繁文縟節,嘴裏說什麽‘久仰’之類,其實你連我的名字都沒聽說過!”


    林軒一笑:“我的確從登山雜誌上看過駱原先生的照片,隻是沒有會過麵,今天是第一次。不過,我想給您一個忠告,連續的高山反應疊加影響不容小視,您體內的心髒支架恐怕會難以承受血管波狀壓力。一旦感到胸悶氣短、眼前發黑的話,請即刻服用抗高原反應的藥物,劑量增加三倍。還有,你最近似乎受到過肺部的挫傷,吹簫時氣息運轉不暢。在中醫與藏醫的理論中,都有‘飽吹餓唱’的說法,解釋開來,意思是氣血勇猛、體無病患時可以盡情使用肺活量,做任何激烈運動都無所謂;反之,肺部受了損傷,一味藥補食補也是不對的,必須用輕聲哼唱的方式怡情,將鬱悶之氣發散出來。”


    他是醫生,抵達阿裏前,在香港已經學習中醫十年,對於中醫的“望、聞、問、切”四法領悟頗深。


    駱原變色,一下子將洞簫握在手裏,狠狠地瞪著林軒。


    林軒望向瑪旁雍措湖麵,目光不由自主向西轉,越過鬼湖拉昂措,落在自己昨夜被遺棄之地。


    如果是別人遭此戲弄,一定會氣憤不平,而他卻能迅速調整情緒,把那些事看淡,放平心態,重新投入工作。


    世人都喜愛瑪旁雍措而討厭拉昂措,而這兩個天然湖泊相隔如此之近,如同連體姊妹嬰兒一般,同為湖泊,待遇不同,實在是具有某種諷刺意義。


    他忽然發現,自己在記掛著那個黑衣人,也就是到過診所的女孩子。


    “嘿,你還知道什麽?”駱原大聲問。


    此刻,他已經踱到了林軒麵前,居高臨下,毫無禮貌地俯視著。


    林軒思索了十幾秒鍾才開口:“我猜,您的肺部挫傷是來自於一種巨大的聲波攻擊,但我又覺得奇怪,阿裏地區是個非常安靜的地方,沒有高分貝噪聲——不,我說錯了,高分貝隻能損傷您的耳朵,而您受的傷卻相當複雜,就像……”


    他在記憶裏搜索,但卻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比喻。


    “七傷拳。”駱原說了三個字。


    那是一種中國功夫的名字,普通大眾是從一本武俠著作裏認識到這名字,但他們並不知道,起源於嵩山北少林派的“七傷拳”功夫真實存在,並未失傳,一直延續至今。在香港,林軒就認識一位老拳師,修習這種拳術已經相當有根基。


    林軒連連點頭:“沒錯,您身上的傷就像是中了‘七傷拳’的人,五髒六腑至少有七處遭到了傷害,並且不止七處。按照醫學理論來說,受了這麽多傷,隻宜離開高原,回到大城市去靜靜療養。再呆在高原上,有害無益。”


    所謂的“七傷拳”,其要旨是“一拳七傷,害人害己”。


    練拳的人傷人的同時自己受損,中拳的人也是痛苦不堪。


    林軒不知道,作為登山愛好者的駱原究竟在哪裏弄了一身傷回來。


    “我有不得不呆在這裏的理由——林醫生,請跟我到裏麵坐,請你喝茶。”駱原的態度立刻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高傲頓失,臉上也浮起謙和的笑容。


    林軒搖頭:“不不,駱原先生,我來這裏,是向多吉措姆大師請教伏藏的事,還是不用麻煩了。”


    他不願多事,自己的事已經夠頭疼的了。


    駱原不由分說地拉住林軒的手,大笑著:“喝杯茶,又不耽誤太多功夫。小兄弟,你是個很有趣的人,我要交你這個朋友!”


    從觀景台向西,轉過一堵瑪尼石壘砌的矮牆,便有一間稍微寬敞點的僧舍,門口垂著各色佛珠結成的簾子。


    僧舍門前的地麵上,則是用幾百塊五色瑪尼石擺成的彎曲路徑。要想進門,必須沿著那完完全全的小徑進去。


    林軒停步,因為他一眼就看出,瑪尼石串聯成的路徑是一行六字大明咒。在藏地,通常在驅邪除妖時,才用到這種大明咒加上佛珠簾的連環陣勢。


    “請進請進!”駱原在前麵帶路,大步跨過瑪尼石小徑。


    林軒略微有些躊躇,因為辟邪陣勢是為某一個人特設,僅對此人是無害的,其他人擅入,則會遭到某種異術的禁錮傷害。


    多吉措姆走在最後,低聲告訴林軒:“沒事,這陣勢已經失效,駱原先生的情況極其複雜,是我們極物寺所不能控製的。”


    林軒稍稍放心,跟隨駱原進屋。


    屋內地上鋪著厚厚的羊毛地毯,家具不是寺內常見的那種,而是歐式風格,材質與工藝一流,應該是外國進口的。


    林軒感歎,即使是在條件異常惡劣的藏地,有錢人總能讓自己過得享受一些。


    “坐,請坐。”駱原先在寬大的棕色犀牛皮沙發上坐下,然後招呼林軒好多吉措姆。


    “有話請講,茶就免了。”林軒一落座,便謙遜地表示。


    駱原大笑:“好好,小兄弟快人快語,很不錯!”


    林軒一笑,示意對方結束這些客套話,立刻轉入正題。


    駱原舉手,摸了摸下頜上堅硬的青黑色胡茬,沉吟了一陣,在林軒眼神催促下開口:“小兄弟,我有些事已經跟多吉措姆大師聊過,他聽過之後,覺得我是腦部被邪魔入侵,才導致胡言亂語。可是,那些事是我親身經曆過的,親耳聽見,親眼看見,並非胡亂杜撰的。再說,我是一個有追求的男人,編造那些有什麽意義?”


    多吉措姆長歎一聲,隻是搖頭,並未開口。


    駱原使勁眨了眨眼,在額頭上輕拍一掌,又使勁咽了口唾沫,才再次開口:“我在山裏看見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物,而那些事物又跟某個曆史傳說有關。我的三個同伴因此事墜入了冰山縫中,隻有我一個人生還。我必須把這件事說清楚,否則他們三個就白死了。”


    林軒靜靜聽著,細細觀察駱原的所有表情。


    他覺得,對方不像是狂人囈語,而是在認真地回憶某件慘痛往事。


    “小兄弟,事情的起源,是在我四十歲的時候,距今大約十年。你大概看過跟我有關的報道,我就是從那時候辭職的。”駱原說。


    林軒點點頭,不再催促,而是任由駱原思緒回溯:“那一天,我記得很清楚,是在我四十歲生日的前一天。我坐公司的航班由尼泊爾飛莫斯科,跟那邊的航空業巨頭談合作建造機場的事。飛機越過尼泊爾與西藏交界處的連綿群山時,我麵前的液晶顯示器上忽然出現了一些絕對不該有的畫麵——”


    當時是下午四點鍾,駱原坐在頭等艙裏,手握一杯紅酒,正在欣賞一場在意大利米蘭舉行的足球賽。


    他喜歡足球,因為那是男人的運動,而參賽的兩隻球隊尤文圖斯與國際米蘭中,都有他欣賞的當家球星。


    那場比賽拚搶得相當激烈,因為比賽結果關係到哪一支球隊能夠最後獲得下賽季的歐冠資格。


    就在尤文圖斯隊獲得一個弧頂角球的時候,比賽信號突然被切斷了,取而代之的畫麵非常奇怪,是一個空曠而單調的灰色廣場,廣場盡頭,則是一座相當古老的建築。


    駱原大怒,立刻按下電鈴,召喚了一名空中小姐過來,要她馬上調好電視。


    結果,空姐使盡渾身解數,也無法切換畫麵。同時,那輛飛機上所有的電視機都出現了同樣症狀,隻能播放那幅畫麵。


    就在駱原氣咻咻地起身,準備到吸煙室去放鬆一下時,突然聽到了一個人的聲音。


    那聲音鏗鏘有力,極富煽動性,但使用的卻是德語。駱原知道,機組人員全都是新加坡籍華人,平時隻用中文和英文交流,絕不會突然冒出德語來。


    作為新加坡航空的中年高管,他熟悉與本職工作有關的所有語言,非但是德語、法語、日語等洲際通用語種,就連阿拉伯語、斯拉夫語甚至是非洲土語都有所涉獵。所以,他隻聽了五句話,就駭然發現,那聲音是在背誦希特勒的著作《我的奮鬥》。


    納粹德國滅亡後,《我的奮鬥》在好多國家被視為禁書,不得銷售和傳閱,而新加坡航空極度重視客戶體驗,斷不會在飛機上播放這種東西。


    駱原更加生氣,大步走向頭等艙出口,去向機組人員問罪。


    陡地,他向那電視屏幕掃了一眼,心頭一震,立刻止步。此刻,電視裏出現了一個穿著二戰德國軍服、上唇留著濃黑小胡子的男人。


    隻要是略有曆史常識的人,就能叫出那男人的名字。


    駱原定了定神,意識到事情沒有那麽簡單,便雙手扶著轉椅的靠背,穩穩站住,緊盯屏幕。


    他此刻仍舊以為這種詭異的狀況是人為造成的,是某些別有用心的人搞的鬼,以此來敗壞新加坡航空的名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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