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回答:“他當然是王子,我是看護王子的大總管。他想走,沒人攔得住他。他不想走,誰也別想帶他走。”


    丁峻張開雙臂,想移動到石壁之類可供依靠的地方,但橫移五步之後,指尖仍然什麽都觸不到。


    突然,那大鷹的聲音也響起來,又急又快,說的話猶如某種鳥語。


    那黑暗中的女人也使用鳥語回應,嘁嘁喳喳響成一片。接著,黑暗中又出現了十幾種同樣的“鳥語”,但分屬於不同的男人、女人、老人和兒童。這麽多人同時說話,聲音傳到丁峻耳朵裏,如一鍋煮沸了的粥。


    如果以普通思維進行判斷,石門後麵必定是一個廣闊的空間,平坦而幽深,幾千平方米甚至上萬平方米,才能容得下大鷹的族人。又或者說,石門後麵是一條蜿蜒曲折的隧道,隧道盡頭,才是大鷹的國土。既然他是王子,則麾下必有數不盡的臣民、城市、山川、國土,在現代人類所不知道的地方,過著逍遙自足的日子,如同陶淵明筆下那東晉漁人闖入的“桃花源”世界。


    丁峻不是普通人,思緒變換十幾個角度,驀地想到了兩個字:“黑洞!”


    他的眼前一片昏暗,明明感知到許多人的存在,卻一個都看不見。之前,當石門微微開啟時,那道黑光射出,已經讓他有所感悟。如今這種狀態,越發使他肯定,石門內部是一個奇妙的黑洞。


    所謂黑洞,是現代廣義相對論中,宇宙空間內存在的一種超高密度天體,由於類似熱力學上完全不反射光線的黑體,故名為黑洞。它是時空曲率大到光都無法從其視界逃脫的天體,由質量足夠大的恒星在核聚變反應的燃料耗盡而“死亡”後,發生引力坍縮產生的。黑洞的質量極其巨大,而體積卻十分微小,它產生的引力場極為強勁,以至於任何物質和輻射在進入到黑洞的一個事件視界內,便再無力逃脫,甚至傳播速度最快的光也逃逸不出。


    早在五年之前,丁峻便參與過五角大樓的“黑洞模擬”實驗。在完全封閉的實驗室內,他帶領另外兩人,在虛擬黑洞的狀態下生活了二十四小時,並成功地完成了搜索目標物的行動。


    該實驗成功之後,美國航空航天局將展開一係列的真實太空黑洞探索,並將丁峻視為最佳人選。可惜,丁峻執意退役,五角大樓方麵也無可奈何。


    根據51號地區的秘密報告顯示,地球上的確存在黑洞,目前已探明的三大黑洞出沒地帶為百慕大、白令海峽以北的極地、南極洲,並不包括青藏高原在內。


    所以,丁峻一旦意識到自己身陷黑洞之內,起初的惶惑立刻散去,心情淡定,毫無畏懼。


    “我已經倦了,把他當做我。以他的體質,可以承受任何力量的灌輸錘煉。你們都聽好,我已經厭倦了永生不死。這一次,我必須離去,誰都不要攔我。輪回太苦,我不想在各種各樣漫長的等待中摧殘自己。這一次,我跟她一起走,剩下的事,全都托付給這個叫‘丁峻’的年輕人。如果你們願意,完全可以奉他為王子,帶他回去。”大鷹這最後一段話,換成了丁峻能聽懂的漢語。


    鳥叫聲停止了,勁風鼓蕩之中,丁峻感覺身體四周有許多人三三兩兩地圍過來,繞著他的身體轉圈。


    “好極好極!妙極妙極!這年輕人骨骼清奇,尤勝於王子。我們帶他回去,也是一種變通之策。”有人說。


    “可惜的是,還得從頭培養,又需要費很大功夫。”又有人說。


    “我記得王子投入我們門下的時候,身體素質還不如這個年輕人。隻要我們有信心,就能讓他超過王子,成為最最犀利的新王子。”再有人說。


    丁峻感覺到幾十種完全不同的風迎麵吹來,有些溫暖,如美女唇邊呼出的熱氣;有些冷淡,狡黠而多變;有些完全放鬆,溫和可親;有些卻銳利如刀,帶著咄咄逼人的寒意。


    他閉上眼睛,慢慢領悟這一切。


    “來吧,跟我們走。”最早說話的那女人再次開口,似乎就站在丁峻對麵。


    “我還有事要做。”丁峻回答。


    “放下這裏的一切,我們有更重要的事等你去完成。”那女人解釋,“以你的智商,當然知道任何事物都有其兩麵性甚至多麵性。我隻想告訴你,你以為非常重要的事,其實在時間長河中根本微不足道。你最多隻能活一百年,但這一百年的地球時間,在宇宙、在洪荒、在無窮極之界都是滄海之一粟。”


    那些虛無縹緲的大道理丁峻都明白,但他同樣知道,如果自己就此消失,則雪晚、方晴、雪幽燕等人必死。


    他放不下,一想到孤傲冷酷、掌控大局的權相圖,他的血就忍不住沸騰不止。


    “我以為重要的事,你認為不重要。同樣,你覺得重要的,我也會覺得不重要。這就是事物的兩麵性,對嗎?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古往今來的事情皆是如此。”丁峻淡淡地反駁對方。


    那女人“嗤”地一聲笑出來。


    “你笑什麽?我說錯了嗎?”丁峻問。


    “什麽是古往今來?在你的思維意識中,這個世界完全是扁平發展或是單線程發展,任何事物都遵循時間流的控製來循序漸進。所以,時間是一切事件的最標準參照物,而空間則是固定不變,古今亦同。換句話說,你認為‘地球麵積不增不減、地球時間不滅不止’對不對?多麽愚蠢啊,多麽愚蠢啊……”那女人又笑。


    丁峻知道,如果自己睜眼,一定看不到她,索性一直閉著眼,用腦力和心靈去感應對方。漸漸的,他“看到”了她。她站在一盞明亮的聚光燈之下,仿佛舞台上的獨唱歌者,裙裾飄飄,如仙如幻。


    “時間,不過是人類努力製造出來的參照物,刻意地將自轉定義為一天,將公轉定義為一年。那麽,這一天和那一天有區別嗎?豈非都是同速度、同軸心、同方向的一次自轉,你將它標識為三月一日或是三月二日有何區別?再有,你將地球的公轉標識為公元前二八三年或是公元後二零八三年有什麽區別?同樣的自轉、同樣的公轉,毫無區別,不是嗎?所以說,時間隻是參照物,而世界本身的模樣,人類永遠認識不到。”那女人說。


    那種道理,曾被歐洲科學家屢屢拿出來辯白論證,但卻毫無結果。因為人類如果不依靠時間、空間來證實自身存在的話,還能找到比它們更有權威性的參照物嗎?答案是否定的。所以說,在現階段,人類隻能維持現狀,就像大沙漠上迷路的旅人,即使明知沙丘、日影、枯樹、雲朵是不停運動的,不能作為辨識方向的有效參照物,但除此之外,他兩手空空,什麽都做不了,隻能姑且一試。


    “按照你的說法,世界本身的模樣是什麽?地球人不按照時間、空間的標識生存,又該遵循什麽?”丁峻問。


    他知道,地球上很多科學家都知道,這種廣義科學範疇內的問題,即使窮極幾代人的智慧,也無法找到答案。


    那女人在聚光燈下飄飄然旋轉起舞,直垂至地的長發也繚繞飛揚起來,與她的裙裾一起,構成了奇特的動態背景。


    丁峻發現,自己無法看清對方的身體是逆時針還是順時針旋轉,這實在是件詭異之極的事。不過,他覺得對方的舞姿非常美,不食人間煙火,是他從未見過的。


    驟然間,丁峻想到了中國人都知道的一位遠古仙子的名字。那位仙子,因愛慕人間“第一神射手”而逃離仙界,下凡求愛,但最終卻看破紅塵,偷取了西王母的靈藥,高飛至月亮之上的廣寒宮,不老不死,承受月中孤獨之苦。那仙子本命“嫦娥”,後被人間稱為“廣寒仙子”。


    唐朝詩人李商隱曾以嫦娥為題,寫下“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的歎惋詩句。


    “你果然很聰明。”舞動之中,那女人幽幽淺笑。


    “原來,那些遠古傳說都是真的?”丁峻倒吸一口涼氣。


    “傳說是傳說,事實是事實,你還不明白嗎?我說過,地球人不認識這世界的本質,隻能憑借自己膚淺的理解去胡亂編纂地球的曆史,並且創造出所謂的甲骨文、龜甲文、鍾鼎文、大篆、小篆乃至於漢隸、魏碑……正是因為文字的出現,地球的曆史才被改造得亂七八糟,真相被各種牽強附會的詭辯所覆蓋。在地球人的所有書籍中,唯有一本《道德經》才接近於地球本質,但它同樣也被後世堅白論者、詭辯之士歪曲,文字形象、篇幅先後都被改得一塌糊塗——”


    在丁嘯天的要求下,丁峻自小就通篇背誦《道德經》,並且將香港市場上能夠買到的所有注解版本收齊,對比理解。


    所以,那女人一提到“《道德經》接近地球本質”,他腦中便立刻想到那本書中隨處可見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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