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峻突然驚醒,揮舞手臂,掃蕩身邊的霧氣。這不是消極做夢的時候,必須奮力一搏,才能殺出生天。


    “我醒了。”他說。


    “一個人必須時時清醒,才能立足於江湖。我老了,看到你能如此出色,我很欣慰。”雪幽燕臉上現出薄薄的倦容。


    “您剛剛的當頭棒喝,雖比不上‘佛門獅子吼’,但足夠震醒沉睡的人。”丁峻長籲出一口氣,“但是,您為了叫醒我,一定損耗了太多力氣。好好休息吧,我去會會權相圖。”


    他萬分珍惜與雪幽燕在一起的機會,因為母愛是世間任何事物都無法取代的。


    “去吧,我們等你回來。”雪幽燕倦怠地伏低身子,與方晴相互倚靠著閉目休憩。


    丁峻離開雪幽燕,一個人向右側走了近百步,趕上權相圖。


    權相圖正站在一個小丘上,握著望遠鏡,聚精會神地向西看。


    不管雪幽燕怎麽提醒,丁峻都未放棄暴起擊殺對方的打算,所以他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權相圖的衣服口袋、雙腕袖口和腳踝位置。那些都是能藏下短槍的地方,必須準確預判,才能在近身搏擊中成功格殺目標。


    當然,丁峻也未放過觀察權相圖的喉結,如果有合適的機會,小刀脫手一擲,削斷喉結,則權相圖必死。


    “喂,小丁,快過來!”權相圖熱情地轉頭招呼。


    丁峻慢慢地走過去,雙手自然下垂,雙腳不丁不八,妥帖地將自己的殺氣隱藏起來。


    “你說,我安排橋本那樣做,對不對?”權相圖謙遜而低調地問。


    將密閉的神廟變為隻剩頂蓋、梁柱的框架建築,光線從四麵射進去,裏麵就藏不下任何問題了,一切變得無比透明。當然,由此帶來的,就是對古代建築的徹底破壞,毫無社會公德心可言。


    “很對。”丁峻簡略而謹慎地回答。


    “我們必須很小心很小心才行,因為據資料顯示,已經有相當多的人進入那神廟後消失,再沒出來。不客氣地說,這次跟我過來的,都是曾在51號地區共事多年的老部下,我必須為他們的生命負責。小丁,你殺了櫻花會的人,讓我很難做的,知道嗎?我費了很大力氣才把橋本安撫下來。這筆賬,你欠我一個人情,對不對?”權相圖語重心長地說。


    他輕輕捶打著自己的腰,略帶尷尬地苦笑:“上了年紀,稍微走點遠路,就腰酸背痛腿抽筋……”


    “權先生太謙虛了。”丁峻淡淡地回應。對方越是放低姿態拉家常,丁峻就越警惕,因為這些閑言碎語往往就是敵人的煙幕彈,一旦失去防禦之心,就會墜入陷阱。


    權相圖隻捶打了十幾下,山丘另一側便快步走出一個背著巨大旅行袋的人。那人過來,從背包裏取出兩把折疊躺椅,迅速就地支好,前後花費不到三分鍾。


    “坐吧小丁,我們有的是時間。等他們把場地清理幹淨,我們再過去。”權相圖帶頭坐下,愜意地翹起二郎腿,雙掌拍打著躺椅的扶手。


    丁峻慢慢地坐下,渾身肌肉緊繃,保持著隨時都能暴烈出手的狀態。


    “喂,小丁,你很想殺我是不是?放鬆,放鬆,放鬆……知道嗎?我很喜歡你現在的樣子,因為你讓我想起了自己二十多歲的年輕歲月。那時的我,火爆、囂張、衝動、勇猛,就像一頭永遠不知疲倦的獅子,一醒來就躍躍欲試,準備投入戰鬥。人都年輕過,年輕的感覺很棒,仿佛自己永不會死,無論遭受多重的創傷,總能原地滿血複活……哈哈哈哈,原諒我的囉嗦與饒舌,其實人上了年紀,總想獎掖後輩,傳授經驗,總把自己當成是年輕人的老師,試圖為人師表。放鬆放鬆,不要那麽緊張,我知道你不會殺我,因為我們還要好好合作,共同探索這個謎一樣的山穀呢……你,是海豹突擊隊的精英;我,是51號地區的資深觀察員。我們這一動一靜、一少一老,正好能相互配合,完成別人做不到的事……要不要喝咖啡?好了好了,我們先來杯咖啡,一邊喝一邊等消息……”權相圖非常放鬆,明知丁峻充滿敵意與殺機,卻仍然半閉著眼,絲毫不以為意。


    旁邊那背包客迅速取出一隻恒溫型咖啡壺與兩隻鐵灰色咖啡杯,給權、丁二人各斟了一杯濃咖啡。


    “很香。”丁峻嗅到杯沿上的熱氣,由衷地讚美,“是南美咖啡豆加意大利的研磨工藝,絕配,天作之合,而且這位朋友的煮咖啡手法相當巧妙,時間拿捏恰到好處,佩服。”


    按照五角大樓軍需處人員私底下的評價,軍方各大部門的煮咖啡水平以51號地區為冠,因為該部門駐紮的都是腦力精英,必須提供最頂級的後勤供應,才能保證這批大人物夜以繼日地勤奮工作,時刻保持思維的靈性。


    反之,像海豹突擊隊這樣的特種部隊,則隻能享用速溶咖啡,並且無糖無奶,以期用苦咖啡的強力刺激,使該兵種的戰士保持“臥薪嚐膽”的警惕性。這種安排,正是中國古代大思想家孟子著名警句“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的最佳體現。


    “嗬嗬,小丁,來認識一下51號地區的最佳咖啡師格裏安。他的煮咖啡技術曾被幾屆總統所推崇,差一點就要入主白宮廚房呢……”權相圖微笑起來。


    這位背包從不離身的格裏安是一個有著褐色眼珠、柔軟蜷須的中年美國人,他向丁峻合掌一揖,笑而不言。看其外貌,應該是一位性情溫和、勤勞樸實的“宅男”型好男人,但丁峻聽到“格裏安”這名字,馬上聯想到一位曾轟動南美洲的黑道大人物奧科查?布羅代爾?格裏安。


    該名字極長,非常難記,所以全球警方、毒販便給他起了個“毒先生”的代號,與北美洲的“絕命毒師”仙尼德金齊名。


    丁峻從絕密資料中獲知,五角大樓在明尼蘇達州的掃毒行動中捕獲了“毒先生”,成功地將他收編,並送往51號地區,成為後廚總管。按照生理專家的分析,人類腦部存在著許多塊沉睡區,如果能用適當的手段激活它們,就能徹底激發人類潛能,突破思想的瓶頸。而這“適當手段”,就依賴於“毒先生”對於毒藥的最精妙運用。


    毒,是一種雙刃劍,既可以殺人,也可以救人。就像被全球廣為詬病的毒品那樣,起初是為了減輕病人痛苦而被製造出來,到了最後,則變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同樣,人類飲食中的某些添加劑,少量使用,能增味提香;過量使用,則成了慢性毒藥。


    在五角大樓軍方高層看來,“毒先生的咖啡”已經成了51號地區的招牌之一,不遜於其另一招牌“幽浮”。


    “原來是鼎鼎大名的‘毒先生’?失敬失敬。”丁峻暗自驚心,立刻明白雪幽燕中的毒來自何方了。


    格裏安又是一笑,閉著唇,輕輕搖頭。


    “他已經對虛名與讚美不感興趣了,我相信,現在全世界除了我,再沒有人能打動他,因為他追求的境界太高明了,普通人根本難以企及。小丁,總有一天,你也會像格裏安一樣,成為絕塵而去的千裏馬,不屑於混跡於普通人中間。可你也要知道,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是不是?”權相圖的眉尖挑了挑,嘴角浮起意味深長的淺笑。


    丁峻思索了幾秒鍾,向權相圖點頭:“謝謝權先生的點醒,我一定潛心聆聽教誨,鞭策自己不斷進步。”


    格裏安的出現,使得丁峻有些措手不及。


    起初,他隻以為權相圖是野心家,但一看到連“毒先生”格裏安都被權相圖收服於麾下,立刻醒悟:“這次到達石化之穀的,不是一個野心家,而是一大群野心家,不知有多少高智商人才甘願跟隨權相圖千裏迢迢殺至……他們為了什麽目標而來?”


    丁峻心底,立刻浮起了四麵楚歌、陰風怒號的不安之感。


    他是最懂得審時度勢的人,否則也不可能在阿富汗戰場上進退自如,成為幾萬特種兵的楷模。


    所以,他馬上告訴自己:“放棄格殺權相圖的不現實想法,先看,後動,先保持不敗不死,後謀求擇機反擊。”


    “這就對了嘛!小丁,你我都已經脫離了五角大樓的控製,既不是同事也不是戰友。我們隻是朋友,在人生之路上結伴同行的朋友,沒有致命矛盾,更沒有你死我活的衝突理由。作為過來人、老大哥,在很多事上,我可以幫你,而且我非常願意看著你一步一步成長,成為精英中的精英。”權相圖舉杯,以咖啡代酒,向丁峻致意。


    丁峻笑笑,隻嗅咖啡香氣,卻不沾唇。


    “小丁,你過慮了,咖啡中沒有下毒,是不是啊格裏安?”權相圖大笑,並且帶頭喝了一大口,以示那的確隻是一杯普通咖啡。


    格裏安的褐色眼珠緩緩地轉了轉,視線越過丁峻的頭頂,投向霧靄沉沉的無盡遠方。他的表現,正符合江湖絕頂高手才具備的“呆若木雞”的特征,貌似渾渾噩噩,實際上卻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動動手指就能奪人性命。


    丁峻長歎:“權先生,換作是你,敢喝這杯咖啡嗎?”


    他必須嚴防死守,不給權相圖可乘之機,而且在這種時候說實話,才是最灑脫、最率真的。


    權相圖皺眉:“好吧好吧,年輕人謹慎沉穩是好的,隨你的意好了,不勉強。唔,對了,格裏安,咱們看看前麵的情況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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