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海槍傷在腹,血流不止,躺在水泥地上,易彥什麽也懂一點,半跪著擰著斯文的眉取那顆子彈。


    拔出來的時候,顧海吼了一聲。


    正是那時,暗沉的筒子樓,木門開了,進來一把滴水的小花傘。


    那花傘因為男人粗啞的嘶吼而抖了抖,女孩受了驚嚇的細小呼聲。


    易彥扭頭,朝向門口眼神溫柔,隨即一凝,喊門口那細細的身影:“小如,進來快關門!”


    “他、他是誰?”池宛如驚嚇不止。


    顧海痛的意識半昏,知道進來了一個人,有人說話,不知道說的什麽,過了一會兒,空氣中濃度的血腥味漸漸添了一點別的味道,浮動在他的鼻息周圍。


    他的嘴,被塞進了一塊布。


    胳膊有很輕柔的力道,被摁住了,大汗淋漓的皮膚上,是細柔如水的觸感。


    顧海睜開眼睛,防備時眼神凶狠,看過去,但卻一愣。


    頭頂一側,背光的這邊,是個女孩。


    清淡的香味,她明顯被他的眼神嚇到了,往後一縮但按著他手臂的深手沒有鬆,看了顧海一眼,與愛人的視線對上,皺起清秀的眉:“阿彥,這個人快要暈過去了,肯定會感染,還是送醫院吧。”


    叫她說中,顧海果真很快暈過去了。


    但他耳朵裏有了這個女孩的聲音,輕輕的,慢聲細氣,他血糊了的臉上,這女孩長長的頭發,發尾一直掃得他很癢。


    ……


    醒來後,顧海在自己家裏,蔣蓉見他醒來,抱著他大哭。


    槍傷幾個月後好了,顧海卻沒忘記易彥家裏後來出現的那個女孩。


    很快給老大慶生,在顧海負責的那個場子裏。


    結伴去的路上,一個弟兄調侃說道:“今晚總算能見一見易彥家裏那個大學生了!藏得多嚴實。別說,咱們女人那麽多個,長得好看的不在少數,可就是沒有大學生啊。”


    那個年代,大學生是香餑餑,是眾平庸人眼裏,了不起的一類人。


    尤其稀少的女大學生。


    卡拉ok廳裏,一群男女鬼哭狼嚎一陣,門打開了,易彥進來,帶著眼鏡穿著斯文幹淨,臉上總掛著一點不顯山露水的淡笑。


    顧海坐在角落裏,看過去時,男人的手裏,牽著一隻白皙的小手,卻不見人影。


    那女孩,縮在易彥身後,挺怕生的。


    易彥把在場的兄弟按排位都做了介紹。


    池宛如低著腦袋青澀禮貌地一個一個喊人。


    輪到顧海,五光十色裏,男人看不清楚女孩這張臉到底長什麽樣,但是感覺和那天沒差。


    就是那個給他嘴裏塞布的小家夥。


    身上同樣的淡淡香味,和他身邊所有女人都不一樣的香,像洗衣服的檸檬香皂氣味。


    整個晚上,再無交流。


    她安靜羞澀地緊跟在易彥身邊,高大清雋的男人去哪裏,她都跟著,不敢一個人在這間當時人們看來很不正經的ok廳裏單獨待。


    顧海記住了那抹不高的纖細身形。


    紮兩個垂耳的長辮子,白色襯衣,藏青色長裙,一雙布鞋,典型的知識分子女學生打扮。


    混道上的,不正經的女人碰得太多,街上看見這種進出學校和機關大院的女孩子,都會多看幾眼,覺得新鮮。


    那天晚上,顧海心裏有些異樣。


    怎麽形容的異樣感覺?


    覺得易彥這家夥和他們這群大老粗很不一樣,連女人都不一樣。


    另外,有點羨慕易彥。


    日子就是那麽過著,顧海說不清哪裏不一樣了?


    心裏琢磨過多回,卻總沒有合適的借口,另外也心虛,如何和兄弟說,我今晚去你家裏吃飯?


    其實想見見你的女大學生老婆。


    顧海覺得自己齷齪,這種齷齪,每一次麵對蔣蓉,麵對蔣蓉為他生下的剛會走路的女兒時,尤其明顯。


    但他即使禁止不了,想見那女孩的衝動。


    他覺得,也許是卡拉廳裏,他沒看清她長相的原因,一個女孩兩次在眼前出現,卻都是朦朧的,記得她輕輕的聲音,她身上的味道,卻不知道她到底五官是什麽樣子,難免讓人心癢。


    半年後的偶遇,顧海覺得自己運氣不錯。


    他開車去醫院看一個受傷的弟兄。


    出來的醫院門外,他停車抽煙的功夫,隨意一掃,目光定住。


    他轉動方向盤跟上去,降下車窗,心裏其實十分確定,但語氣裝作不確定:“阿彥的女朋友?”


    依舊是藏青色的長裙,換了一件格子素色襯衫,布鞋。


    池宛如回頭。


    這回顧海看清了長相,和他相像的一模一樣,端端清秀,鍾靈玉致。


    池宛如後退了一步,並不記得顧海。


    男人握緊方向盤,眼神幽深:“易彥的二哥,顧海。”


    “哦,是顧二哥。”


    她頓時不好意思。


    “上車,載你一程。”


    池宛如覺得不妥,並不熟,但思忖一番,還是上去。


    “上次在歌廳,沒有和你仔細打招呼,好久不見,打算什麽時候和阿彥結婚?”


    “我們三個月前領證了。”


    顧海一愣,點了下頭。


    過了會兒,扭頭看著女人的側臉:“有親朋住院?”


    “不是,”池宛如低頭掛了下頭發,臉有淡淡紅暈,嬌羞地小聲說:“我懷阿彥的寶寶了。”


    顧海轉回頭,繼續目視前方,猝然地皺了下眉,低緩道:“恭喜你們。”


    送回筒子樓,池宛如已經下車。


    顧海思考許久,覺得自己真無聊,但他開門下了車,生的高大,氣勢上很足,笑著說:“不請客吃飯?”


    池宛如拒絕的借口都沒有,回了家開了門,招待這個不熟的男人,同時焦心地等待著她的丈夫回家。


    當天晚上,餐桌氣氛愉悅。


    一年後,池宛如生下一個女兒,辭掉了學校教書的工作,專心當全職太太。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女兒半歲時。


    組織裏逐漸不穩,接二連三地出現事端,時局動蕩。


    一次大的交易被警方當場破獲,組織損失慘重,老大突然警醒,說恐怕內部有條子安排的臥底。


    顧海就被任命,仔細留意,找這個可惡的叛徒!


    接下來好幾個賺錢的大場子被查,關門,如日中天的團體,一下子受到重創。


    上麵施壓,顧海不得不努力,多方麵追查。


    在最後的一次交易中,顧海終於找出了臥底,卻叫他無論如何不相信,竟然是和他走的關係最近最鐵的易彥!


    老大很快知道這件事,那時候易彥已經恢複警隊編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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