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海已經隨著永生者神殿的崩塌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海上列車果然如同大家所形容的那樣,不論發生了什麽,這座無情的龐大機器總是不會有半點眷戀與同情。它繼續在權力等級的操縱下,向下一個停靠點前進。機械碰撞的聲音與激蕩的海浪聲音混雜,在油汙與鹹腥之中,逐漸遠去。


    喬巡離開了那座龐大的夢境。


    站在冰冷的列車車廂裏,他望向遠方,望向阿格尼斯所居住的地方。


    他將森田貴太送到第四組組員們的懷抱裏後,一點也不停歇,趕往那裏。如同有著成千上萬人在催促,叫他快點,再快點。


    沒有任何一個發條人阻攔他。


    直到他推開大門,走進阿格尼斯的房屋。


    微光已經消逝。緊閉的窗戶擋住了外麵的光。這裏隻剩下灰塵的氣息了,不再有那一絲安靜嫻雅的溫和氣息。


    就像夢醒。


    喬巡呆呆地站在門口。


    再一次,接受失去阿格尼斯的事實。


    這間陰沉房屋裏唯一的光,已經消逝了。


    再沒有任何理由驅使他走進這間房屋。站定許久後,他退後一步,關上了門。


    與此同時,身後成熟且有魅力的聲音響起,


    “第一時間就來這裏,看來琴的確是給你留下了揮之不去的掛念。”


    聲音的主人是安漾女士。海上列車的二號列車長。


    喬巡轉過身,說:


    “對她而言,死真的是唯一的結局嗎?”


    安漾手肘抵著側腰,說:


    “怎麽,你還想複活她嗎?”


    喬巡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接著說:


    “死是解脫嗎?”


    “對琴而言是的。也許在你看來這是悲觀消極的,我曾經也這樣想。但直到親眼見證她離去後,才覺得也許我們任何一個人都沒有資格評價她的選擇。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預設立場,看待他人的選擇都會下意識套用自己的立場。但你不是琴,我也不是琴。”


    喬巡肩膀沉了沉。


    安漾輕聲說:


    “失去琴,確實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在過去我同她搭檔的歲月裏,她從沒給我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她是個完美的人。也許,完美的人的確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並不理想的世界上。”


    喬巡低著目光,沒有說話。


    見到他的神情,安漾歎息一聲,似自言自語地說:


    “讓稚嫩的仙儀跟這樣的琴相比,是真的難為她了。”她看向喬巡,語氣歸正,“好了,男孩。別再沉鬱了,你還需要去處理好後事。也還有一大堆麻煩事等著我處理。全部都理清了,然後你再來找我。我還有一些事情要交代給你。”


    安漾說完,轉身就消失不見。


    喬巡吸了吸鼻子。


    的確,還有許多事情等著他去解決。


    他最後看了一眼阿格尼斯的住處,曾經的阿格尼斯曾經的住處,然後遠去。


    ……


    對於列車普通的乘客,普通的工作人員而言,隻是看了一場由貴賓區主持演出的大戲。這場戲讓他們一定程度上沉醉了,陷落在迷失幻夢之中一段時間。


    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的了。大戲結束後,他們的生活照舊,他們的工作也不曾改變。


    倒是貴賓區,現在有點亂。


    永生者的複蘇儀式失敗後,第一席無腦人就消失不見了。暫且沒有人知道他到哪裏去了。他特殊的能力的確適合藏匿。


    而第二席,在第一時間就被約束區直接派遣的執法人員控製了起來。


    在被押往控製區的時候,他還不願意接受失敗的事實,憤怒地叫囂著:


    “永生者一定會歸來,你們這些褻神的家夥,永遠無法得到永生的饋贈,最終隻會在汙泥與爛木頭裏被細菌啃噬成白骨!”


    沒有第一席和第二席的貴賓區陷入莫大的恐慌之中,約束區早已在安漾的指示下將整個貴賓區都封鎖了起來。


    至於其餘貴賓的結局如何,還需要等到後續的審判。


    喬巡先是同呂仙儀相見,讓她確信自己並沒有出什麽意外,將她安撫下來後,就前往了糾正會第四組的寫字間。


    組員們也猜想到了會發生什麽,無一缺席。


    看著齊聚於此的各位,喬巡彎腰鞠躬以表感謝,


    “這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情,團隊裏的各位也碰撞出了不少有趣的火花,雖然不稱職的我沒能給菲尼克斯一個號的告別,但在以後的時間裏,我仍舊會關注著她。施奇,”


    施奇點點頭。


    喬巡說:


    “很遺憾,沒能了解你過往更多的故事。但你身為團隊領導者十足的人格魅力我親身體會了,我有理由相信,第四組的各位在你的臂彎下成長得更快。蔣優,”


    蔣優摸了摸鼻子,笑了一笑。


    喬巡說:


    “你……是個好人。”


    “完了?”蔣優瞪大眼睛。


    “完了。”


    “別啊,多說一點啊,多說一點嘛組長,你這樣說,我好可憐。”蔣優可憐兮兮地說。


    喬巡微笑著說:


    “從各方麵說,你都是一個好人,別人家的孩子。感謝你,始終像個樂觀的笨蛋一樣。”


    “好吧。我知道組長不是在罵我。”蔣優還蠻受用。


    “哈裏,”


    “我在我在!”


    “嗯……繼續努力,爭取不被虛假的美色誘惑。”


    “什麽什麽?”眾人好奇。


    哈裏臉一紅,閉口一句話都不說。


    “別格蒙。”喬巡說。


    別格蒙像被挑選到一樣,秀了秀自己的肌肉。


    “你的成長潛力很大,尤其是在用腦方麵。”


    “比起用腦,我更喜歡用肌肉!”


    喬巡微微一笑,


    “瑪麗。”


    瑪麗搶斷喬巡的話,笑著說:


    “哦,親愛的組長,瑪麗小姐不需要祝福和誇獎哦。如果你願意,倒是可以躺在我的懷裏,我會給你唱一首美麗的歌。”


    喬巡攤攤手,聳聳肩。


    “貴太,”


    森田貴太咽了咽口水。


    “我知道,你特殊的能力會給你帶來許多無法提及的痛苦。今後的時間裏,我無法再傾聽你的憂慮與不安。不過不用擔心,你會漸漸明白,真正可怕的不是即將發生的事情,而是真正未知的事情。學會去接受並將那視作你每一次成長的機遇。”


    “我……會努力的。”


    喬巡吸了吸氣,說:


    “感謝各位這段時間的付出,感謝你們對我的支持與配合,也感謝你們給予我一段難忘的經曆。親愛的朋友們,也許我們共事的時間就到此為止了,但我們彼此相識的時間,永不結束。各位,期待與你們的再次相遇。”


    第四組的各位是不盡相同的,每個人都有自己表達告別的方式。


    ……


    處理完了在糾正區的一切後,喬巡前往自己的住宅,準備最最後的收整。


    他明白的,對他而言,列車的旅途,在阿格尼斯解脫的那一刻,就結束了。


    推開門,房間裏獨特的味道立馬讓他警惕了起來。


    獨特而熟悉。


    是他忘不掉,也不敢忘的人。


    依紅。


    那個像是被鮮血浸泡過的女人,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喬巡站在門口看著她,


    “你為什麽在這裏?”


    依紅沒有回答,反而問:


    “琴不喜歡我的樣子,你也不喜歡我這副樣子嗎?”


    阿格尼斯的名字似乎是一種柔和劑,讓喬巡不想過多地說些尖銳的話。他邊走邊說:


    “沒有誰喜歡。”


    依紅解下發飾,讓一邊長長的劉海垂下來擋住那隻豎著的眼睛,


    “我也不喜歡。但沒辦法,我暫時無法改變。”


    喬巡不想過問她的眼睛發生過什麽事,又一次重複地問:


    “你為什麽在這裏?”


    “我來找你的,找你說說話。”


    喬巡坐在她對麵,


    “你想說什麽?”


    “琴有告訴過你我跟她之間的恩怨嗎?”


    “說過。她說你總是對她糾纏不休。”


    依紅點頭,


    “是的。現在她終於解脫了。”


    “仇人也會惺惺相惜嗎?”


    “仇人?什麽仇,什麽怨?她從不曾奪走我什麽,我也從不曾奪走她什麽。對我而言,她是一位我想要接近與幫助的受難的故人。隻是,很可惜,我與她截然不同的處事方式注定了,我無法給她漫長孤獨生活增添一些樂趣。”


    喬巡看著依紅,沒有說話。


    他覺得今天的依紅似乎很不一樣,特別的正常……那些本屬於她的特質,瘋狂、躁動、乖張與病態全都消失不見了。


    依紅說:


    “你在Kabul死去的時候,我曾預想過下次與你相見的場景。在我的預想裏,應該是仇人相見,需要分出你死我活的狀態。但現在,似乎都變了。琴,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你和我。她是一條係帶,一端係著跟我過去的糾葛,是陳舊且保守的,一端係著跟你如今的相處,是自由且嶄新的。這條係帶斷掉後,你我就必須直麵對方了。”


    “所以,你是來下挑戰的?”


    依紅搖頭,


    “還沒到那個地步。”


    “那到了什麽地步?”


    依紅稍稍彎起嘴角,


    “顯然,我會糾纏你。直至你像琴一樣解脫。”


    “解脫……”喬巡看著她的眼睛問:“你呢?難道你不應該先找到自己的解脫之路嗎?”


    依紅稍稍一頓,然後笑著說:


    “沒人會在乎我啊。沒有人來糾纏我。沒有人希望我帶著微笑死去。所有人都希望我永世在煉獄之中飽受折磨。喬巡,我跟琴不一樣。琴偉大的人格讓所有與她相識的人都希望她有一個美好的結局,早點結束痛苦的煎熬。我呢,最好下地獄,十八層。”


    “那也是你自己的所作所為致使的。”


    “是的,我不會反駁。惡人就要有惡報。”


    喬巡說:


    “希望如此。”


    “你這樣的人就不要老是把‘希望’掛在嘴上了。你應該說,‘一定會’!”


    “我這樣的人?”喬巡搖頭,“依紅,你不應該認為自己很了解我。”


    “除了你自己,沒有誰比我了解。甚至連你自己都不行。”


    “不要傲慢。”


    “這不是傲慢。我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喬巡不想跟依紅爭論這種沒有實際意義的問題。他問:


    “你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有。”


    “那就快點說完。”


    “在你沒有足夠強大之前,最好,最好不要暴露自己。如果給所有的神話世界列一個最厭惡的人的名單,你是第一個。”依紅眼中閃爍著神秘之光。


    喬巡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依紅接著又微笑著說:


    “我是第二個。”


    她說完後,站起來,走向門外,邊走邊說:


    “喬巡,我們兩個啊,說不定會是最佳惡人搭檔。”


    她愈行愈遠,聲音也越來越小,


    “還有。‘巡禮者’小姐其實還是餘小書,隻不過她從傻白甜變成女王了!女王嘛,當然得矜持一點。”


    依紅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離開後的短暫幾秒鍾內,周圍如同深淵一般死寂。


    接著才是各種聲音的複蘇,回歸到喧囂之中。


    她說的話透露了很複雜的信息。


    有關於阿格尼斯的,有關於他的,有關於她自己的,也有關於“巡禮者”的。


    但這些信息似乎都是什麽不可以過分言說的禁忌。


    如果她說的是真的,喬巡大概就明白自己的處境並不樂觀。


    所有神話世界最討厭的人……


    這是相當有壓力的一個名頭。


    但對於喬巡而言,他踏上進化之路後,幾乎每時每刻都頂著壓力在前進。


    很少有真正放鬆的時候。與阿格尼斯的相處算是。


    喬巡躺在沙發上,意識漸漸沉頓。


    曾經遙遠的半超越級能量,半神之力……此刻就在他的身體裏醞釀著。


    熊熊的嫉妒之火,在他全身上下每一絲血肉當中燃燒。


    “嫉妒”,欲想的虛妄之火,生命的醜陋之極……


    “嫉妒”,是貪戀一切並不屬於自己的事物,可以是任何事物。


    財富、權力、美好的感情、信仰、堅韌的意誌、高尚的品格……一切都可以是被“嫉妒”的對象。“嫉妒”之火會燃燒人心,煎熬人的精神,讓人發瘋入魔,露出醜陋的嘴臉,不顧一切地去得到所貪戀的東西,讓那些東西變成自己的。


    喬巡一遍又一遍感受了“嫉妒”後,漸漸明白了其真正的用處。


    那就是轉換惡魔之力。


    一切力量,符文之力,還是支配力、創造力、信仰之力、靈力……一切欲望與情感,喜、怒、哀、樂、憂、思、恐……都可以被“嫉妒之火”燃燒,然後成為惡魔之力。


    甚至是……圖騰與天賦。


    對於高傲的惡魔而言,最單純的惡魔之力,就是最為強大的力量。並不需要用圖騰與天賦這樣有限製的東西進行施展。


    要使用符文之力,那就需要提前編程好使用方法的天賦,這無疑是一種限製。精神係天賦,無法發揮出對抗係的能力,信息係的天賦,無法發揮出治愈係的能力……並且,一旦符文之力被限製,那任何天賦都失去了作用。


    而惡魔之力,沒有這樣的限製,是一種隨心所欲,想發揮出什麽能力就能發揮出什麽能力的力量。


    隻能借助相應天賦,發揮出相應能力的限製,對於喬巡而言,


    不複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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