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來親耕親蠶,那是獨屬皇帝皇後的禮儀象征。去年做這件事的人,還是太上皇和錢皇後,到今年,卻變成景泰帝和汪皇後了。若讓周貴妃直接麵對這種心理落差,心裏肯定不好受。


    但對於錢皇後來說,太上皇不在身邊,那麽所謂的尊榮、落魄,於她來說都沒有多少意義。自己辦不到的事,就開口懇求汪皇後,自然而然,沒有半點勉強。


    這兩妯娌多年來相處,彼此間姐妹一般。錢皇後開了口,汪皇後明知這與丈夫的心意相違,卻半點難色都沒作,立即答應:“行,待到監國親耕,我便將太子帶過去陛見。”


    汪皇後答應後,果然隔了一天就派身邊的大太監過來信。梁芳把人引進來後,與來人打個照麵,一時沒想到他就是汪皇後的使者,大為意外,笑道:“哥哥今天怎麽有空過來?”


    汪皇後身邊這位總管太監,不是別人,卻是陳表。


    陳表原來在郕王府就已經很得汪王妃的青眼,不過當時有高平跟他競爭,他根基不牢,隻能退讓。現在郕王成為了景泰帝,長子朱見濟由杭貴妃所出,深得吳太後喜愛。汪皇後雖然很得景泰帝愛重,但連孕兩胎不成,在吳太後那裏卻不招喜歡。


    吳太後多年受孫太後壓製,如今兒子一躍為君,與孫太後平起平坐,這心態上難免有些失衡,比不得孫太後裝聾作啞當婆婆的寬容,對汪皇後每多斥責。高平見勢不對,自然另有了高枝,汪皇後這邊的差事被他借故推掉了。


    汪皇後處境再尷尬,那也是景泰帝的結發妻子,元配嫡後,帝後間感情深厚。高平心大“遠見”,看不上汪皇後身邊的位置,陳表卻仍然勤勉侍奉,現在儼然便是汪皇後身邊第一等心腹之人。


    陳表現在不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作為汪皇後身邊的大太監,那身份也遠非過往禦膳房小小的執事可比。見到萬貞,免不了有些得意之色,笑道:“我奉皇後娘娘之命來傳信的。”


    萬貞完全理解他這種有了長進,就要在故人麵前顯擺一下的自得心理,樂得哄他開心,且不忙問他要傳什麽信,而是先繞著他轉了個圈,嘖嘖讚歎:“哥哥,你穿這一身,可真好看得緊哪!”


    陳表原來是學灶出身的,身板鍛煉得結實,不似一般高階太監癡肥,此時內穿草綠色曵撒,外罩了件暗紅蟒袍,頭戴貂蟬冠,滿麵春風,整個人看上去精神氣十足,確實好看得很。


    要說陳表地位提高後,最想讓誰讚歎佩服,那肯定是萬貞了。不僅是因為兩人關係親近,還有幾分是因為萬貞當年和他分手的憋氣:你看,我變成內宮有數的大太監了,什麽榮華富貴都唾手可得,如果你是為了這些才和我分手,現在有沒有點兒後悔?


    隻不過這種隱晦的小心思,他自己都不曾明了,萬貞自然更想不到。但是故友高升,她卻是由衷的高興,連聲道賀。


    陳表努力往上爬,為的便是這股受人敬重肯定的榮耀,心中也十分高興,兩人聊了好一陣閑話。小太子和秀秀他們在遊樂場裏玩,許久不見萬貞,便從小閣窗口裏探出頭來問:“貞兒,這是誰呀?”


    萬貞笑眯眯的道:“這是我的哥哥,現在汪皇娘身邊的大太監陳伴伴。”


    小太子聽到她介紹說是哥哥,臉上的表情明顯熱絡了幾分,笑問:“陳伴伴是來看貞兒的嗎?梁伴伴快端果子來!”


    小孩子最直接的表達喜歡的動作,莫過於有好吃的就分給人吃,有好玩的也分給人玩了。小太子叫了梁芳端果子,又問陳表:“陳伴伴,我們這裏好玩,來玩呀!”


    陳表有事在身,哪能陪著小太子玩耍,連忙道:“殿下,奴婢是奉皇娘之命,來傳明日親蠶的隨行事宜的,可不敢玩。”


    東宮除了早期胡濙塞過來的兩名小吏,一應屬官俱無,甚至連孫太後派來的奉禦官,也被景泰帝裁撤了。太子的儀駕都擺不齊,平時出入基本上就是萬貞和梁芳兩人輪流為首,領一班宮女宦官將就著撐場麵。


    萬貞正自為難,聽到這話趕緊問:“可是汪娘娘有什麽安排?”


    陳表道:“汪娘娘知道你們處境難,讓我過來說,明天出去不要擺東宮的儀駕,就讓殿下以侄子的身份,和皇長子一塊乘車,跟在娘娘鳳駕後一起走。”


    不擺東宮的儀駕,和皇長子朱見濟一起乘車,小太子這身份委屈可就大了。可是若不答應,小太子現在連在人前露個臉的機會都沒有。


    萬貞滿口答應,孫太後讓太子在公眾麵前刷臉的意圖,她完全明白,可再不讚同,上麵的命令於她來說,那也是胳膊擰不過大腿,隻能照辦。若是別人來傳話,她規規矩矩答應了就是,現在傳話的人是陳表,她的心思就有些活絡,陪著他敘了陣話,悄聲問:“哥哥,明天隨駕出行,可有什麽需要忌諱的東西?”


    現在宮中嫡母庶子、上皇新君、太子皇子圍繞著禮法實權明爭暗鬥,滿朝野誰不知道?外朝以王直為首的文官,幾次向景泰進言,想將上皇接回來,景泰帝都沒有答應,反而借故申斥了王直。


    這麽明顯的態勢,是個人都知道東宮擋了皇長子的路,萬貞這句話暗指的意思,陳表如何能不明白,苦笑道:“說忌諱,那可大了!哪裏不忌諱?”


    萬貞心中黯然,陳表猶豫片刻,問道:“貞兒,要不,我向汪皇娘求個人情,把你從清寧宮調出來算了?”


    萬貞打點起精神,搖頭道:“多謝哥哥為我著想,可現在殿下境況不好,我若丟下他不管,那成什麽樣子?他曾經救了我的命啊!”


    陳表也知道她性子倔強,打定了主意就勸不回頭,雖然失望,但也沒有再說什麽。


    兩人沉默片刻,萬貞示意梁芳打點了隨陳表一起來的小宦官,一邊陪著陳表往外走。


    清寧宮是在戰亂時收拾出來的,根本趕不及大加修繕,小太子就住了進來,以示國本安在。大戰結束後國庫內庫都困頓,景泰帝連東宮屬臣都不任命,又怎麽肯重整清寧宮?因此這號稱儲君居所的宮殿,連廊柱上的漆都有些斑駁,陳舊得很,複廊上的木板踩上去,有好幾塊都帶了些朽壞的空音。


    陳表默默的走了一段,見身後的人離得遠,忽然小聲道:“別人就算了,吳太後那裏,你一定要離遠點,知道嗎?”


    萬貞悚然,連忙點頭。


    次日清早汪皇後便派了輛尋常的宮車來接太子,讓他們在五鳳樓左側等候。


    皇帝去先農壇祭祀親耕,屬於重典之一。且這又是新君登基後的第一次春耕郊祭,還挾帶著大勝瓦刺的餘韻,比起往年來更是鄭重。玉輅早早的就擺在了五鳳樓前,隻等吉時皇帝禦車起行。


    對比起玉輅的尊貴奢華來說,太子的小宮車寒酸得厲害。萬貞以為自己看待所謂的至尊榮華,也就那樣。但此時坐在車上,遠遠看到圍繞玉輅擺開的儀駕,再看看趴在車窗上不作聲的小太子,心裏卻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忍不住輕聲安慰:“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會好的!”


    小太子愣了愣,歪著小腦袋打量著萬貞,忽然噗哧一笑,猛然撲進她懷裏,一邊用力點頭,一邊歡聲道:“貞兒陪著我就好了!有貞兒陪著就好!”


    萬貞見他臉上全不見陰霾,沒準根本都還沒懂這滔天尊榮與自身有什麽落差,不由怪自己剛才多思,笑道:“隻要殿下不嫌棄貞兒管束太嚴,貞兒當然會一直陪著殿下啦。”


    小太子連聲道:“我當然不嫌貞兒啦!”


    他們這邊說說笑笑,負責安全的親軍大漢卻已經開始出動警戒了,緊跟著鍾鼓絲竹之聲大作,大駕鹵薄的儀衛也一隊隊的走了出來,請皇帝登輅啟駕。皇帝出行郊祭的大駕禮儀有三千多人馬,開路的儀衛已經騎馬走遠,後麵掌旗司幡的宮人還沒有出發。至於後麵太後、皇後、皇子、嬪妃的車駕,更是被堵在五鳳樓以內,蜿蜒出好幾裏地。


    萬貞和小太子此時心情不同,便將這鹵薄大駕當熱鬧看,等汪皇後的車駕出來匯合。好不容易看到代表皇帝出行的華蓋出來,以為玉輅要動了,就聽到有人在車外問:“是太子殿下嗎?奴婢是慈寧宮的少監齊升,太後娘娘見殿下一人在這裏等著孤單,命奴婢來請您過去。”


    萬貞陡然想起昨天陳表鄭重其事的吩咐,心中一驚,連忙道:“齊公公見諒,太子在此等候,是太子太保兼詹事,禮部尚書胡大人的吩咐。胡大人是太子殿下唯一的先生,又是六朝元老,他有吩咐,奴不敢不從!還請公公幫忙把韋興帶去向太後娘娘謝恩,並上告娘娘,待先生傳喚之事畢後,太子殿下定然及早回宮,去慈寧宮給太後娘娘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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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天會特別多,更新可能會遲些,大家每天早晨看吧,晚上不要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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