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貞至今對政治人物的複雜性沒有認知,還保持著相對簡單的利益觀念。卻不知道商業追求的利益,在複雜性上比政治遠遠不如,商業上最高的利益是共贏。而政治上的最高利益永遠隻有一方獨占,甚至所有人都受損害,但隻要敵人無法獲取,便也算贏了。


    朱祁鈺讓她帶著小太子陪著在奉天殿外走一圈,又讓太子求孫太後南下,遠不止與故人敘舊,和侄子說話那麽簡單,而會產生方方麵麵的影響。


    不過萬貞著眼於利益最終歸屬的直觀思維,要說完全無用也不算——那就是不管這件事以後會產生什麽效果,但就像她說的那樣,不是現在,而在將來。


    而小太子的將來,正是孫太後不敢想,也不願意想的事。本來她問萬貞南下與否,未必沒有試探萬貞有沒有被朱祁鈺帶歪心思的意思,但萬貞的回答直擊核心,卻讓她頹然靠在鳳椅上,久久無法說話。


    就像她雖然信任金英,但卻知道金英必然會隨著代皇帝的位置穩固,逐漸將忠心轉移到朱祁鈺身上去——無它,站在政治層麵來說,忠君,乃是大勢所趨!


    而正統皇帝失陷被俘,喪盡民心,其勢已盡。


    她對萬貞的試探,毫無意義,但若被人察覺到這種試探,卻是推著人心往朱祁鈺那邊再偏幾分。


    小太子還記得萬貞說的不要提南下,會受罰,坐在孫太後懷裏眼珠子骨碌碌的轉,忍不住了好久才小聲問:“皇祖母,孫兒餓了,可以傳膳嗎?”


    孫太後醒悟過來,強顏笑道:“濬兒餓了,那就傳膳吧!”


    小太子用膳,本來由乳母和伴當服侍,但原來的乳母臨變時膽怯逃避,被孫太後厭惡遣出宮去了,現在就變成了萬貞的事。


    雖說萬貞對小太子關心愛護,但讓她一天到晚陪小孩,沒有半點自由時間,那也不行。因此吃過飯後她便低頭和小太子商量:“小殿下,等一下貞兒要去吃飯辦事,下午您由梁伴伴陪著,跟娘娘一起午睡好不好?”


    小太子怔了好一會兒,才仰臉問:“貞兒會很快回來嗎?”


    萬貞點頭:“嗯,貞兒快去快回,辦完事就回來。”


    小太子咬著嘴唇點頭嗯了一聲,牽著萬貞的手一直走到台階口才停下來。萬貞心裏有事,幾步下了台階,但心裏卻又有些放不下,轉頭一看,小太子站在台階上咬著嘴唇看著她,眼淚在眶裏直打轉,卻沒哭出聲來,看到她回頭,竟還衝她揮手,似乎想做個笑模樣出來。


    但這麽小的孩子克製情緒本就極難,他不笑眼淚還能忍住,一動淚水就滾了下來。


    皇家的孩子雖然金尊玉貴,但父母都很難有時間陪伴。而身邊的侍從,包括乳母在內,都很容易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隔段時間就換了人。小太子看到萬貞離開從不哭鬧,其實不過是因為身邊的人總不能長相伴隨,哭鬧也無法如意而已。


    以前她哄小太子,能守著規矩進退,是因為她對小太子沒有現在這麽在意;且受孫太後之命探視,也沒有違規的勇氣。但現在再讓她坐視小太子委屈,她卻實在有些不忍,不由得又轉身過來抱住他,去找孫太後。


    孫太後見孫兒臉上還帶著淚痕,大吃一驚,連忙問:“濬兒怎麽了?”


    萬貞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當下直言道:“娘娘,這幾日宮裏驚慌忙亂,小殿下隻怕也被嚇得不輕。這不是孩子成長的正常環境,奴想無事的時候,便帶小殿下回仁壽宮那邊去,到處走走玩玩散散心。”


    孫太後這幾天全部精神都放在了邊疆的戰報、兒子的安危、朝政的處理上麵,偶爾還要與朝臣、代皇帝、皇室宗親博弈,心力交瘁,確實沒有多餘精力去考慮孫兒的心情。萬貞提出來後,她才注意小太子幾天功夫臉上的活潑神色就收斂了許多,看似懂事,其實全是一副時刻打量別人臉色的膽怯感。


    時刻被緊張氣氛籠罩,心生恐懼憂慮的孩子,如何能有健康強壯的體魄,平安成長?


    代皇帝的“勢”在於帝位穩固;而小太子的“勢”,則在於他能平安長成。


    即使貴為太後,除了廢立大義這種名分之事外,也是無法直接處理朝政。必須要人代為出麵,才能執掌權柄。


    也隻有太子平安長大,孫太後目前所操心的一切,才有意義。否則,都不過是鏡花水月而已。孫太後心一緊,又強令自己放鬆心情,微笑道:“好啊!濬兒,跟著貞兒出去玩罷!”


    小太子大喜歡呼,但又有些小心的問了一句:“真的?”


    孫太後笑道:“當然是真的!你不是就喜歡催著貞兒去掏鳥爬樹逮蟈蟈嗎?這幾天花園子都讓給你玩,隻要別把祖母養的丹頂鶴弄死就行了。”


    小太子高興的啪啪兩聲親在孫太後臉上。孫太後滿懷憂慮,此時也不禁解頤,問了一遍萬貞對太子身邊人事的安排,又親自點選了兩名出身會昌侯府的親軍侍衛跟著,這才揮手放小太子跟著萬貞走。


    萬貞不敢讓小太子離開自己的視線,回尚食局辦事也帶著他一起去。但現在國朝前程不明,北京風雨飄搖,小太子地位雖然比以前高了,尚食局以往那些前來迎奉的舊同僚卻反而少了。除了小秋和秀秀,隻有舒彩彩聽到外麵的聲音,就急忙衝了出來。


    幾天功夫舒彩彩從原來的豐潤美人,變得形銷骨立,發鬢旁邊竟然出現了點點銀絲。萬貞連忙挽住她道:“彩姐,你別著急,我打聽過了,土木堡那邊屬於潰敗。很多人都逃了,這兩天陸續有逃出來的軍士回京,雖說皇爺的近侍還沒有消息。但近侍中官體力不如軍漢,落後些也是常理。”


    舒彩彩含著淚雙手合什連念“阿彌陀佛”,又向萬貞道謝。萬貞明知劉寶應凶多吉少,告訴她這消息,不過是讓她保有希望而已,哪敢當她道謝?


    “彩姐好好保重自身,現在外麵兵荒馬亂,舒姐夫即使真逃出來了,也不一定能夠及時趕回京城。別到時候他回來了,你卻病倒了。”


    勸說完舒彩彩,秀秀也領著小福小跑著回來了。


    小福跟著萬貞辦事的時間久了,知道她最看重什麽,行過禮後立即回報:“貞姐姐,我打聽好了。杜秀才七夕那天就已經南下,並沒有滯留北京。據守靜道長說,他留了些東西在他那裏,但沒有你吩咐,我不敢接收。”


    萬貞聽到杜箴言已經離京,長長的舒了口氣,這才有空問外麵的事。她這幾年在外麵已經組成了一個雖然各單位財務獨立,但業務卻來往互補的小型商業集團。她能自由出入宮門時,不怕集團脫離掌握。但她現在為太子內務侍長,一年到頭能出宮的時間隻怕十個手指頭都數不過來,這商業集團就隻能分拆,各自由目前的總管掌櫃。


    小福看著她一張一張行文寫契簽章,都忍不住替她心疼:“貞姐姐,這得平白添多少成本啊?要不,您還把它們留著,往後我替你進出宮門,多跑幾趟?”


    萬貞搖頭:“不行啊!商業集團這種體量,僅靠你送消息進來是不足以判斷形勢及時做出裁決的。本來我倒是想讓你試試能不能處理一些日常,大事再跟我商量。可現在王振誤國,滿朝文武對中官都反感至極,肯定要進行整治……咱們的好日子,算是到頭了。”


    萬貞還以為王振引發的整治,是朝臣從製度上扼製中官之勢,卻沒想到,大明朝的文臣們用一場發生在朝堂上的鬥毆,讓她見識到了活生生的“手撕”——八月二十三日,都察院右都禦史陳鎰彈劾王振,群臣應各,紛紛要求代皇帝朱祁鈺“殺其同黨,滅其全族。”


    代皇帝朱祁鈺本想拖上一拖,但這時候王振的幹兒子,錦衣衛指揮馬順不合時宜的出現了。群臣激憤之下,一擁而上,當場將馬順打死。金英見勢不妙,連忙派人將王振的同黨毛貴和王長隨扔出去給群臣泄憤,想帶著代皇帝離開。


    若不是於謙反應及時,排眾而出,拉住朱祁鈺,請求他當場判定馬順等人死罪,動手的百官無罪。這一場起自諍諫,亂自鬥毆的群體事件勢必要以群臣越權私刑打死朝臣,代皇帝被眾臣犯駕而終,清算起來群臣個個都是大逆之罪。


    眾臣在朝堂上當眾鬥毆,打死馬順、毛貴、王長隨三人的消息傳到後宮,別說萬貞目瞪口呆,就連孫太後也半晌說不出話來,許久才歎道:“不意我朝,竟出如此千古未有之奇觀!”


    但王振的餘黨被清算,在激勵士氣上麵,也算起了積極作用。北京的防務與代皇帝的登基大典,都在群臣同心協力的運作下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正統十四年,九月六日。代皇帝朱祁鈺正式登基為帝,同日詔告天下,廢太上皇朱祁鎮一切權柄。凡太上皇之令與新君相衝者,以新君之令為準;立太上皇長子朱見濬為太子,移居清寧宮,除了奉親之外,日常在文華殿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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