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灰吟》小學課本上就有,而且作者不光止詩是這麽寫的,人也是這麽做的。饒是萬貞沒有多少政治概念,聽到這個名字,念到這首詩,想到自己竟然能親眼目睹這樣的曆史名臣,都忍不住激動了起來。


    朱祁鈺對她也算是相當了解了,一看她這個表情,就知道她對於謙是發自於心的尊崇,有些稀奇的道:“是這位,你認識?”


    萬貞回答:“隻讀過他的詩,不認識這個人。然而讀完此詩,讓人心情激蕩,隻覺英風烈烈,千古之下猶唱絕響。不知這位詩人品格性情,與詩相符否?”


    朱祁鈺笑道:“人品與詩名相當,當初王振當權的時候,滿朝文武不向他送禮的人很少,隻有於謙沒有。王振一怒之下找借口將他下了大獄,後來實在沒有辦法又放了出來。”


    說完這句,他沉默片刻,自語道:“眼下之局,人心膽氣,重過兵仗甲胄,正需這等鐵骨錚臣,烈烈英風!沒領過兵算什麽?我信這個人!”


    說著他大步走出奉天殿,直下丹墀,高聲叫道:“於謙!”


    於謙時任兵部侍郎,但兵部尚書鄺埜隨正統皇帝親征,已經在土木堡之變中失陷。於謙便是兵部目前最大的官員,站位雖然比王直等人稍稍落後些,但也在禦座近處。


    朱祁鈺一喚,他便執笏出列,躬身應答:“臣在此!”


    朱祁鈺肅然道:“朕命你升任尚書,執掌北京防衛,迎戰也先!”


    升任一部尚書,按理應該由閣臣經過廷推,才由皇帝下旨任命。然而在這非常時刻,連主掌官員升遷的吏部尚書王直也並無二話,默認了代皇帝的命令。


    朱祁鈺大步走下丹陛,扶住於謙準備行禮的臂膀,沉聲道:“愛卿!這不是富貴榮華,而是千鈞重任!朕將江山社稷,家園百姓,身家性命,都托付於你了!”


    他這番話說出來情真意切,諸臣都不由動容。於謙也沒有虛禮推讓,昂然回答:“臣必不負陛下所托!”


    小太子站在台階上遠遠地看著下麵的君臣對答,忽然抬頭問萬貞:“貞兒,我們在這裏住得好好的,為什麽很多人都想要南遷?”


    萬貞怔了怔,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小太子這兩天可能被肅穆悲傷的氣氛壓製住了小孩子活潑愛動的天性,所以表現得沉穩。但並不是他真正的理解了四周發生了什麽事,就像南遷這樣的話題,他要好久才提起好奇心來探問究竟。


    對一個本來就與父親見麵時間少的皇子來說,恐怕他到現在都沒有意識到父親長時間不見,叔父卻代替了父親,坐上了禦座,意味著什麽。


    萬貞沉默片刻,低聲道:“因為他們覺得北京現在太危險,怕壞人會打進城來,殺人搶劫。”


    小太子又問:“那南京就沒有壞人殺人搶劫嗎?”


    萬貞點頭,又搖頭:“雖然南京現在不怕壞人,但也保不定以後沒有。而且那地方會消磨人的誌氣,對於國家來說,南遷是沒有好處的。”


    小太子若有所悟:“可是對人來說,南遷是有好處的吧?”


    這個問題說來簡單,但要全麵解答,卻不是一兩句話的事。何況小太子還小,複雜的答案他也理解不了。萬貞想了又想,道:“要說好處,隻能說有些人南遷後,就不怕壞人會殺他,安全些吧。”


    小太子不再說話,安靜的拉著她的手站著看下麵的群臣退朝散去。


    朱祁鈺目前還沒有正式登基,後宮住的仍是正統皇帝的後妃。叔嫂有別他不能入後宮,散朝後便直接回了奉天殿。


    小太子等他上來,便快步小跑了過去,拉住他的手仰頭問:“皇叔,你會去南京嗎?”


    得了禦座,便由不得人多疑。小太子問的話沒有任何人教導,但朱祁鈺卻忍不住目帶詢問的看了眼萬貞。


    萬貞明白他的意思,搖頭道:“太子殿下想是聽人議論多了,所以有此一問。”


    小太子沒等到他回答,便晃了晃他的胳膊,奶聲奶氣的問:“要是皇叔去南京,把貞兒也帶去好不好?”


    萬貞想不到小太子會問出這樣的話來,驚愕無比。朱祁鈺也忍不住吃驚,揮手示意侍從退開,才問:“為什麽要帶貞兒去南京?”


    小太子努力瞪大眼睛,想擺出嚴肅的表情,說:“因為南京安全,沒有殺人搶劫的壞人。”


    朱祁鈺微微皺眉,又問:“那你去不去南京?”


    小太子搖頭,脆聲道:“皇祖母讓我在這裏守著社稷祖宗,我要聽話。”


    朱祁鈺意外的咦了一聲:“你都不去南京,為什麽要讓貞兒去?”


    小太子眨了眨眼睛,道:“因為貞兒不用守社稷祖宗啊!人去南京好,就讓貞兒去,貞兒要好好的!”


    刹那間萬貞隻覺得自己的心被什麽東西重重的撞了一下,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動洶湧而出,讓她不由自主的眼眶發熱,喉頭發哽,一時竟然無法發聲。


    小太子至今恐怕都未能理解大人的世界裏發生了什麽事,但在他小小的心靈裏,卻已經將她的安危記掛住了,遇到他認為“好”的事,便想讓她得到。這番言語或許聽來可笑,但最直觀的心意,卻足以讓人動容。


    朱祁鈺也大感意外,怔了怔,問:“誰讓你……”


    但這句話沒問完,他又吞了回去。萬貞既然做了小太子的內務侍長,便不可能離開太子獨自被選去南京。至於萬貞自己,更不可能自尋死路,去鼓動小太子來說這種傻話。這樣天真而可愛的心願,隻有還不懂政治格局變化的小孩子,才會有,才敢說出來。


    萬貞能在危機關頭,被孫太後選出來抱著小太子進出,倚為侍長,朱祁鈺便知道她定然深得太後和太子的信任。但小太子對她的信任和關心,竟然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卻還是讓他感到意外。


    小太子問過了朱祁鈺,又轉頭來看萬貞,細聲道:“貞兒,別人都去南京,你也去南京吧!”


    萬貞借低頭的機會用袖子抹去眼中匯聚的淚水,笑著說:“貞兒不去南京。”


    小太子詫異的問:“為什麽?”


    萬貞摸摸小太子的後腦,柔聲道:“因為貞兒在南京沒有親人朋友,親人朋友都在北京啊!你們都不去南京,我也就不去了。”


    她是真真切切的把小太子當成了親人,但說到“朋友”,卻不由得望了一眼朱祁鈺。


    朱祁鈺於煩惱中收到她這略帶猶豫的眼神,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微微撇嘴道,小聲嘀咕:“瞧那被哄得身家性命都舍得的傻樣,沒準人家是被人教熟了專門用來籠絡你這大傻子的。”


    萬貞原來一直對他保持著距離,聽到這聲嘀咕才去掉了些陌生感。隻不過身份不同,兩人說話終究不可能像過去那樣肆意。若是以前,他這樣說話萬貞八成就回懟一句,但現在她卻隻能微微一笑,把小太子抱在懷裏隨著他往前走。


    不過朱祁鈺這句話也隻是習慣性的懟萬貞而已,倒不是真認為小太子這點年紀就真能拿這來籠絡人,很快轉開話題道:“其實照我來看,你南渡也是條好路子,畢竟杜箴言那狂生在蘇鬆一帶很有些勢力。嫁了他,不說誥不誥命,至少一世花用是少不了的。”


    陡然間被朱祁鈺提到杜箴言,萬貞心中一痛,一時說不出話來。


    朱祁鈺一見她的臉色,便知道其中有變:“嗯?出什麽事了?”


    萬貞勉強笑了笑,道:“沒什麽,我已經和他沒關係了。”


    朱祁鈺一怔,雙眉一軒,怒道:“這窮措大欺負你了?”


    萬貞連忙擺手道:“沒有……他很好。隻是你當初說的沒錯,他不是我的良配。”


    朱祁鈺沒想到她還會說“他很好”,愣了一下,皺眉問:“究竟怎麽回事?”


    萬貞歎道:“他的父母,給他定了童養媳。”


    朱祁鈺不以為然的道:“你既然喜歡姓杜的,叫他家退掉娶你就是。”


    我去!神回答啊!


    萬貞被哽得好一會兒才擠出第二句話:“這姑娘有些心計,偷偷的給他生了個兒子。”


    朱祁鈺的話又一次刷新了她的認知:“那也簡單,去母留子罷了。”


    萬貞哭笑不得,苦笑道:“陛下,我失戀已經很慘了!您別挖苦我了好嗎?”


    朱祁鈺白了她一眼,道:“你還知道我這是挖苦你啊?我當你已經被姓杜的騙得神魂顛倒,什麽都不顧了呢。”


    他選了於謙守城,也不知這選擇對不對,心裏壓力實在太大。偏偏為了穩定人心,還不能在人前發泄情緒,也隻好在萬貞前麵鬥幾句口,瞧著自己占了上風,便心情愉悅起來。


    他們說話的聲音小,說的事情對於小太子來說也難以理解,茫然的看著朱祁鈺和萬貞,問:“皇叔,你究竟去不去南京?”


    朱祁鈺正色道:“皇叔不去南京,不過你可以跟皇祖母說,社稷祖宗有皇叔守著,你想去南京。”


    萬貞心中一凜,雖然極力控製著神色不變,腳步卻不由得稍稍一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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