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鈺走在前麵,留意不到她這點小變化,繼續道:“當年仁廟在世,宣廟為太子時,就曾分駐南京。天子守北京,太子駐南京,說來祖宗有成例,也不影響天家名聲。但若北京戰事不諧,有太子在南京,也能匯聚人心。”


    萬貞其實怕他因為太子不是兒子就厭棄刁難,此時聽他這話裏是一番好意,心裏很是過意不去,又覺得慚愧:說到底她沒有混過政治,在大局的判斷上要差一些。朱祁鈺如今無子,初得帝位,考慮的是怎麽穩固江山社稷,朱氏王朝。


    太子是不是他的兒子,在眼前其實並不怎麽重要,重要的是皇統後繼有序,可以壓製宗室藩王的野心,讓宗室不糾纏於指責正統皇帝,和朝臣一起把力氣用到抵禦外敵上來。


    小太子搖頭:“不,我不走,我聽皇祖母的,在這裏陪她。”


    “皇祖母不是你母親,她能硬下心來要你留守險地,你母親可未必樂意。聽皇叔的,你去找皇祖母要求南下,這樣就能把貞兒帶走。”


    小太子茫然的道:“母後不見我,我隻能聽皇祖母的……皇叔去南京,帶貞兒。”


    “盡說傻話,皇叔臨危受命,正為解我大明國傾之難,怎能舍棄社稷祖宗南下?”


    朱祁鈺和小太子說了幾句話,這才覺得情況有些不對,轉頭問萬貞:“不是皇嫂帶著濬兒嗎?怎麽濬兒口口聲聲隻叫皇祖母?”


    萬貞微微心酸,小聲道:“自從上皇的消息傳回來,皇後娘娘和貴妃娘娘都慌了手腳,一直沒有想起要帶著小殿下安撫。小殿下這兩天,是由太後娘娘和我陪著的。”


    都說話少者思多,小太子學話就遲,現在除了在萬貞和孫太後身邊,話也不多,所以他對大人的情緒感應敏感半點都不奇怪。這幾天屬於真正的患難見真情,緊急情況下錢皇後哪裏記得住不是親生的兒子?至於周貴妃,基本上已經把一雙兒女看成了皇後的人,一心固寵重新生子。如今正統皇帝失陷,她擔憂著前程,哪裏還會想起小的?


    萬貞還在擔心小太子以後會沒有母親照顧,朱祁鈺卻已經冷笑一聲,道:“幾天想不起來帶孩子?放心吧!今天你帶太子回去,她們就一定會想起來的。”


    萬貞一怔,反應過來了:原來她們想不起,是因為正統皇帝被俘,帝位已失,對目光不夠長遠的後宮女子來說,小皇子基本沒多少指望了,自然大家都不著緊;可今天代皇帝下旨,將小皇子立為皇太子,這可是儲君、國本,身份地位又一下子上來了,不管誰都不可能忽視。錢皇後和周貴妃已經沒了皇帝撐腰,自然要把太子籠絡起來傍身。


    可是連母親都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能想起帶自己的孩子,這種想,那還真是不如幹脆就不要想,讓孩子自己就適應習慣了。省得萬一再出現身份變化,又遇冷落,傷得比現在更重!


    何況小太子雖然反應比那些早慧的孩子慢些,但實則細膩多思,隻要有足夠的時間給他思考,他總能從問出一般孩子問不出來的問題。若讓他從朱祁鈺這番裏體會出其中的勢利涼薄,現在他就會很傷心。


    萬貞心思轉動,嘴裏卻另外對小太子起了個話頭:“小殿下,乖啊!咱們不要再說什麽南京的事了!那不是什麽好事,說多了讓人聽見,貞兒要被罰的。咱們就聽皇祖母的,呆在北京,和皇叔一樣做立得起人,當得起事的好男兒,啊?”


    朱祁鈺知道她轉開話題的用處,哼了一聲,道:“你讓知道有什麽關係?天家子弟,早晚都要有知道骨肉親情比不過權勢富貴這一天的!”


    萬貞歎道:“關係大著呢!能遲一天便有遲一天的好,若有可能,最好永遠都不要你說的那天才好。”


    朱祁鈺心有所感,澀然道:“別說你隻是他身邊的侍長,就是真正的親骨肉,你也護不了那麽周全。那一天……永遠都不可能不來!”


    萬貞默然,眼看自己抱著小太子跟著他將奉天殿左側的甬道都快走完這一圈了,便提醒他:“陛下,再走下去您的大伴恐怕就要多想了。”


    朱祁鈺微微點頭,道:“不錯,我要是還帶著你們亂走,隻怕不止舒伴伴他們要擔心,太後娘娘那邊也要擔心你會被我誘騙了……嘿!以前咱們還能在宮外無拘無束的說話,以後啊!這樣的日子再也不會有了。”


    伴君如伴虎這句話不是說笑的,即使他還保有過去那個魯直少年的心性,萬貞也沒敢想在他身份轉變後還保持友情,笑道:“雖然不能說話,但陛下能過得好,我遠遠地看著,也就高興了。”


    朱祁鈺有些悵然,忽又正色問道:“貞兒,我能想辦法把你弄出來,讓你南下避禍,你果真不去?”


    萬貞肅然回答:“陛下,我感謝您的好意。但是,真的不用了。我在這世間無所歸依,隻有京師才因為有情感維係,能讓我稍感安慰。南京雖好,非我心所安,便是流放之地。”


    朱祁鈺歎了口氣,神色有些複雜的問:“那你願不願意來前三殿做個尚宮女官?”


    前三殿的尚宮女官,那是委婉的問她來不來做他的侍女啊!萬貞愣了一下,緊了緊抱著的小太子,低頭道:“陛下,小太子待我赤誠,我想陪著他,到他平安長大。”


    朱祁鈺抿了抿嘴,沉聲道:“貞兒,太子身邊的內侍長看上去風光,可不僅要麵對後宮的傾軋,很有可能前朝言官都有攻訐!你一介女流,恐怕受不起這樣的摧折。”


    萬貞看著小太子清澈明淨的眼睛,慢慢地說:“陛下,我知道!我想過的!然而,小殿下對我的真心,於我而言,是靈魂的救贖!我賴他才渡過最艱難的時刻,得以撫慰情傷,自然要擔因此而起的因果。”


    說著她抬頭衝他一笑,道:“何況,不是有您在嘛?”


    她一笑,眉眼都生動得仿佛陽光燦爛,既有著麵對老友的信賴倚重,又帶著少女的慧黠無賴——故友發達了,縱然因為有難處,不能提攜,但總沒有連稍稍庇佑故人都不做的道理罷?


    這種心理雖是市井間的市儈,但亦是人情常理。若是別人說起來,免不了俗氣,但她這樣用信任倚賴的口吻一靠,眉眼靈透,滿麵生春,卻將這情緒變成了一種相知故友間的笑謔。那種發自於心間的笑,卻讓人也忍不住受到感染,跟著鬆快起來。


    朱祁鈺被她笑得沒了脾氣,指著她笑罵:“你想得可真好!就算是我,也難免有自身難保的時候,何況你隔那麽遠,如何能保一定護得萬全?”


    萬貞灑然一笑,道:“這有什麽,人生百難,步步前行,但盡已能而已!我活一日,為情盡心一日,到哪日盡己所能之後,連您也庇佑不得,也不過身死魂飛。”


    朱祁鈺既羨慕她這種灑脫,又忍不住想刻薄她幾句:“你也就嘴硬說說而已,死到臨頭的時候,你才知道生死之間有大恐怖呢!”


    萬貞點頭道:“可能吧!但是若隻想著大恐怖,就不敢前行了,那豈不一生都廢了?又如何能懂人生之樂呢?我想懷著畏懼的心,但盡力感受世事之美,回報別人待我的真情,行完人生之路,不枉白來此世一遭。”


    朱祁鈺怔了怔,擺手道:“行了!死鴨子嘴硬的家夥!帶著太子回去罷!”


    萬貞放下小太子向他行禮告辭,朱祁鈺看著他們,神色複雜,歎了口氣道:“真有過不去的難處,可以找我身邊的舒良伴伴傳信……不管怎麽說,我總希望你能過得好。”


    萬貞聽出他話裏的真心,胸中一暖,笑道:“陛下,您如今貴為天下至尊,即使有心,恐怕日後能為您做事的機會也少。我隻能盼著做一個名垂青史,萬世稱頌的明君英主!永遠順遂如意,無憂無愁!”


    朱祁鈺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你有心就好!”


    他們的對答超出了小太子的理解,但後麵這句祝頌之語卻是常聽的,見朱祁鈺高興,也就跟著脆聲道:“濬兒也祝皇叔順遂如意,無憂無愁!”


    朱祁鈺笑道:“好,皇叔借濬兒吉言!”


    此時他們離侍從近了些,舒良和梁芳等人雖然不能完全聽清他們在說什麽,但卻能從雙方的舉動中讀出叔侄相和,代皇帝很喜歡皇太子的意思。舒良暗中嘀咕,梁芳卻暗自鬆了口氣。


    萬貞抱著小太子匯集了侍從,往後宮走去。黃賜他們這些小伴當不敢多話,梁芳卻忍不住問:“萬侍長,監國叫太子殿下過去幹什麽?”


    萬貞回答:“監國憐愛太子殿下,想讓太子駐守南京。”


    梁芳頓時喜形於色,誰都知道北京危險,若是太子駐守南京,他們這些從人自然可以跟著一起去,遠離險境。萬貞憐愛的碰了碰小太子的額頭說:“咱們的小殿下純孝仁厚,說要陪著太後娘娘守社稷祖宗,沒有答應。”


    後台的修改不能用了,昨天的致謝隻能今天更新的時候一起發。


    感謝angyff打賞的包包和1yikh、yixue投的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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