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箴言沒再強留,萬貞在門外頓了頓,將當初他送的印鑒放廊前,走出了小院。


    她走得很快,怕走得太慢會忍不住回頭,應許杜箴言。從此以後便將餘生都斷送在與宗法家族抗爭,求而不得的嫉妒深淵裏,變得麵目全非,甚至都不再有獨立人格,可以讓她無愧於心。


    隻有深深的愛過一個人,才會知道隨之而來的嫉妒,究竟多麽的讓人恐怖——那是足以讓她恨不得將整個杜家連同那個孩子一起毀滅,甚至把杜箴言變成隻由她獨占的傀儡的不甘!


    離開他,從此不複再見,是她唯一能保有理智的辦法。


    回到居住的小房間,她一頭栽倒在床上,全身散架了似的,再也提不起一絲一毫的勁。小院裏的女官來來去去,吵吵鬧鬧,太吵了,吵得她腦袋一陣陣的抽痛,好像連頭發絲都變成了利刃,在她腦子裏絞來絞去。


    她在一陣陣的疼痛中渾渾噩噩,似睡似醒。慢慢地疼痛感覺不到了,心底卻一陣陣的發寒,凍得她瑟瑟發抖。想喊人進來幫下忙,但嗓子也仿佛結了冰碴,完全張不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聽到有人在喊“貞兒”,聲音十分熟悉。她想應一聲,但被凍得發僵的身體沉甸甸的,無法動彈,也無法發聲。感覺到有人拉住她的手,在摸她的額頭,著急的叫:“貞兒生病了!快去請禦醫!”


    緊跟有人為難的為答:“小爺,宮女是沒有資格請禦醫看病的,一般都是讓醫婆治。”


    拉著她的手的人聲音陡然尖利起來:“貞兒才不是普通宮女!她以前受傷禦醫就看過!請禦醫來!”


    萬貞仿佛被凍僵的腦子終於醒過一線意識,知道了這個人是誰,這是小皇子啊!可是小皇子才三歲,請禦醫不是鬧著要糖果,不會有人聽的!


    其實宮裏的普通宮女即使病了,也輕易不會張揚,因為宮中為了防疫,有嚴格的製度,宮人生病要移出宮外安樂堂或樂壽堂養病。但出宮容易,病好後想再進宮得到同樣的職位就難了。何況這兩座給下級嬪妃和宮人養病養老的宮廷機構,想要治病就得花比外麵多無數倍的錢,窮困點的普通宮人送進去養病不病死也要被逼死。


    萬貞還想著讓小皇子不要張揚,就有聲音勸了起來:“小爺,萬宮女生病了,應該移到安樂堂去養病啊!您先下來,莫染上了病氣!”


    小皇子“啪”的一聲打開來抱他的手,怒叫:“誰敢!”


    這位皇子從出生以來,一直以乖巧溫和聞名,從來沒有生過這麽大的氣,一時間梁芳等人都愣了一下。小皇子站在萬貞床前,警惕的看著自己的侍從和另一邊的尚食局女官,紅著眼眶叫道:“誰敢送她去安樂堂!我會記住的!我會一直記住!”


    這句話一出,眾人都嚇了一跳。萬貞這兩年不說平步青雲,但也倍受重視,明擺著是孫太後著意曆練準備重要的路數。明裏暗裏眼紅的不在少數,若有機會送她去安樂堂,除掉一個最大的競爭對手,尚食局這些跟她同齡的女官十個有八個都樂意。


    但小皇子這句話很明白,誰敢這時候興風作浪,一定要逼著萬貞去安樂堂養病,他即使現在沒有權力處置宮人,也會一直記住,等到長大了再算賬!


    除掉競爭對手是好事,但已經三歲的皇長子究竟有沒有這麽長的記性來記仇呢?


    梁芳見小皇子的神情不同以往,也有些不敢肯定他究竟能不能長遠記仇,加上自己還欠著萬貞的人情,此時倒也樂意幫她一個忙,想了想,道:“小爺,萬女官不去安樂堂養病這事好說。但上次禦醫給萬女官看傷,是皇爺皇娘恩賞。憑老奴這麽出去叫人,是叫不動的。”


    小皇子呆了呆,目光在床上的萬貞和門外越來越多的看熱鬧的人影裏巡視,似乎有些沒主意,好一會兒突然一跺腳,叫道:“我知道了!我去求皇祖母!”


    梁芳見小皇子想到了這一層,暗裏鬆了口氣,嘴上還要撇清自身:“您怎樣都好,先下來罷!您是金枝玉葉,老站在這裏讓人瞧著不像,隻怕反會害了萬女官。”


    小皇子果然鬆開萬貞,起身往外走,走了幾步忽然又轉頭指著兩名隨侍的小宦官:“黃賜你們在這守著,一步也不許離開!要是有人使壞,隻管告訴我,我叫皇祖母治她!”


    兩名小宦官連連應諾,果然守在萬貞床前,不敢亂動。


    外麵圍著瞧熱鬧的宮人縱然對萬貞有點兒別的想法,但看看小皇子留下的兩名小宦官,也大多歇了心思走了,隻留下與萬貞有交情的舒彩彩等幾人還在等著。


    小皇子一路急跑,但他才三歲,仁壽宮那麽寬闊,以萬貞的速度走到正殿孫太後住處都要差不多半個小時,他能跑多快?最後還是梁芳怕他受傷,和兩名身體強壯的宦官輪流抱著他往仁壽宮正殿方向急趕。


    此時已是辰時,孫太後從仁壽宮花園裏剪了一籃花,正在選瓶插花清供,忽然聽到外麵的異響,有些詫異。


    小皇子一個箭步竄了進來,哭著叫道:“皇祖母,救救貞兒,貞兒要死了!”


    宮裏人很忌憚“死”字,孫太後在這種習慣熏陶下,猛然聽到這麽一句話,微微皺眉。但小皇子畢竟是她的長孫,她心中雖然不悅,卻還是伸手扶住了他,柔聲道:“濬兒,有事慢慢說,咱不著急,啊?”


    她嘴裏安撫小皇子,目光卻落在梁芳和乳母身上,示意他們說話。


    梁芳心裏直打鼓,連忙回答:“娘娘,今日小爺去園子裏趕白鶴,忽然想起了萬女官以前放的一隻蝴蝶風箏,一定要去拿。奴婢等人不敢阻擋,便隨著小爺一並去了尚食局,不想萬女官自昨夜便一起沒出房門。小爺命人砸門進去,才發現她在床上發熱,都暈過去了,看樣子不太好。”


    孫太後開始還以為萬貞闖了什麽禍要受罰,所以指使小皇子來求助,心中恚怒。但聽說是生病了,麵色倒緩和了下來,問:“醫婆怎麽說?”


    小皇子哭道:“皇祖母,要叫禦醫!貞兒不去安樂堂!叫禦醫!”


    太醫院的禦醫連徒弟算上,也不過百十來人,照料皇室宗親、勳貴大臣這個龐大群體所需就已經很吃力了。莫說萬貞這樣的宮人,就是低階的嬪妃病重,也隻能送去安樂堂,由禦醫們的徒弟看病將養。


    小皇子這要求不說破天荒,但也不合規矩,孫太後待要直接拒絕,但見小皇子嚎啕大哭的樣子,又有些猶豫,想了想,溫聲問:“濬兒,為什麽要給貞兒請禦醫?”


    小皇子邊抹眼淚邊哭:“她喜歡我……貞兒最喜歡我了!”


    孫太後愕然,小皇子吸了吸鼻涕,繼續道:“皇祖母喜歡我、父皇、母後喜歡我、貞兒也喜歡我……”


    孫太後這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對於整座宮廷,乃至於整個大明朝野來說,喜歡小皇子的人很多。但這世間,能夠真正撇去“皇長子”這個身份來喜歡他的人,除去孫太後、正統皇帝、錢皇後以外,恐怕不多。


    而萬貞在小皇子心中,卻也已經脫離了對“皇長子”的喜歡,而是單純的對他的“最喜歡”了。


    若是小皇子求情,說的是他喜歡萬貞,恐怕孫太後不止不會去請禦醫,反而會讓人直接把萬貞丟去安樂堂。但小皇子說的,卻是萬貞“最喜歡”他,由不得孫太後心中一軟,摸摸小皇子的腦袋,輕歎:“她從你出生就看著,卻一直沒有想過靠你的身份謀利……難得她這份心!好了,別哭了!皇祖母聽你的,就請禦醫救她。”


    小皇子哭得抽抽噎噎,拉著孫太後的手道:“皇祖母要派人看著,別讓人害她。”


    孫太後啞然失笑,替他抹了把眼淚鼻涕道:“好好,都依你!皇祖母救人救到底,會派人看著,不叫人害她的!”


    萬貞隻覺得自己似乎躺在冰天雪地裏,不知道過了多久,麻木的身體突然感覺到了一絲痛,那痛越來越劇烈,從她的左手指尖直傳入心中,激得她全身一顫,猛地抽搐了一下,一股腥甜從胸口直衝上喉頭,忍不住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這一口嘔出,她的意識也陡然間回歸,便聽到一個完全陌生的聲音道:“好了!小殿下!萬女官這一口瘀血吐出來,血不歸經的鬱氣就算散了。雖然還有些發熱,但她體質強健得很,服幾帖藥就會好的。”


    緊跟著就是小皇子歡快的聲音問:“真的?那我多謝你了,你叫什麽名字?我回去稟明了皇祖母,好好賞你!”


    萬貞睜開眼睛,勉強笑道:“小殿下,大夫是為我看病,哪有讓太後娘娘看賞的道理?彩彩姐,有勞你幫我取個紅封送給大夫。”


    小皇子聽到她的聲音,大喜過望,禦醫才將銀針從她手上撥下來,他就急急的擠到她床前,關切的問:“貞兒,你醒了?痛嗎?”


    萬貞還記得身體昏沉時聽到的動靜,看著小皇子鼻子紅紅的小臉,心中既感激又憐惜,微笑著道:“看到小殿下,貞兒高興得很,痛痛都飛走啦!”


    小皇子得到誇獎,頓時眉開眼笑,但眼珠子一轉,眉頭又皺了起來,湊到她麵前小聲的問:“貞兒,誰欺負你了?告訴我,我替你記著,長大了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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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寫完這章,第一卷就是卷終了。謝謝大家的陪伴,希望新的一卷,依然能得到大家的支持和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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