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來到公爵的書房,一個位於城堡頂層的方形房間。入口對麵的牆上有扇通往露台的門,天氣晴朗時,站在露台上就能將火印城的全貌盡收眼底。


    寒夜進屋時匆匆瞥了一眼,卻隻看到粘稠而厚重的濃霧。上城區在霧氣中若隱若現,下層城區則徹底不見蹤影。


    真是個適合密謀的夜晚,她心想。


    公爵在書桌後麵的一把烏木椅子上落座,那是他最鍾愛的所有物之一。椅麵上刻著用上古語書寫的魔法符文,可以為坐在上麵的人抵消大多數惡意魔法的作用。


    比起他隨身攜帶的護身符,這把椅子的防護效果可是貨真價實的,所以自然也價格不菲。


    “請坐吧,各位。”他指了指書桌前麵的空位子。


    特使在正對公爵的位置上落座,公爵的朋友恩德先生則坐在稍遠一些的位置。


    寒夜緩緩踱到遠離書桌的沙發旁,姿態端莊地坐了下來。書桌旁邊並沒有她的一席之地,因為她的身份依然是“來自沃弗林的梅根·洛拉克女伯爵”,也就是“公爵出於禮貌邀請的談判顧問”而已。


    “要來點酒嗎,特使大人?”公爵問。


    “如果這是某種瑟倫王國的傳統,當然。”


    “這隻是我個人的喜好,但談話總歸是需要潤嗓子的。”公爵從抽屜裏取出一個瓶子,裏麵裝著某種深琥珀色的液體。


    他總共倒了五杯酒,其中一杯是為尚未到場的巫師準備的。寒夜小口品嚐著自己的那杯酒,感覺不夠涼,於是用魔法加了幾塊冰。


    護國賢者沒讓他們等待太久。他走進書房時依然穿著寬大的巫師袍,寒夜認出那是他坐鎮前線時的裝束。巫師英俊的臉上帶著一絲疲倦,很可能剛剛經曆了一場惡戰。


    這是成為護國賢者的代價,必須定期前往北方的聯合軍前線,抵擋的影痕界入侵。


    “歡迎,賢者大人。”公爵指了指特意留給他的空位子,“這位是伊莎德·艾欣的精靈特使,想必你已經在水晶球裏見過他了,是嗎?”


    “那不能算是正式的見麵。”巫師露出微笑,又朝精靈特使伸出了手,“很高興認識你,特使大人。”


    他的笑容總是彬彬有禮,而且魅力十足。寒夜悄悄勾了勾手指,總算及時抽走了臉上的溫度,沒讓紅暈爬上臉頰。


    他們握了握手,巫師隨後落座。他的位置在公爵身邊,是賢者議會的代表。在必要時,也可以聯絡冠塔城的皇家巫師,充當公爵與國王陛下溝通的媒介。


    這樣的職責根本配不上他的能力,所以每到這種場合,寒夜都會感到無比惱火。他命中注定要拯救這個世界,而這些世俗之人卻隻把他當成一個傳信的。


    他們會明白自己究竟犯了個多大的錯誤。很快就會。


    “既然人到齊了,那我就開門見山了。”特使放下幾乎沒動的酒杯,“女王陛下希望終止貴國對精靈的政治扣留,並即刻安排撤離。我們計劃在火印城購買一批旅行商隊的馬車,護送精靈平民離開瑟倫王國。我本人會留下來,協助你們處理荊棘團帶來的種種麻煩。作為誠意的證明,使節團馬車裏有一箱產自伊莎德·艾欣南部海岸的珍寶——珊瑚、貝殼和珍珠。”


    他說完這些便靠上椅子背,耐心地等待公爵作出答複。


    “毫無疑問,”經過漫長的沉默後,公爵開口道,“貴國的訴求十分合理。政治扣留終歸隻是權宜之計,這樣的處理方式缺乏長久性,而且不利於兩國的友好邦交。考慮到瑟倫王國近期針對非人類種族的各種政策,眼下顯然是必須事事謹慎的敏感時期。”


    特使點點頭,幅度幾乎無法察覺。


    “既然咱們在這一點上達成了共識,想必你一定能夠理解我提出附加條件的原因了。”公爵露出微笑,商人亮出價目表時就是這種笑容,“實不相瞞,火印城的經濟和秩序最近才勉強脫離崩潰的邊緣,而造成這一局麵的罪魁禍首正是荊棘團——這個由精靈主導的組織。換句話說,精靈對這座城市的困境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特使盯著麵前的酒杯,臉上什麽反應也沒有。


    而公爵顯然也沒有說完:“就在咱們談話的時候,我手下的會計師們正在起草一份清單。清單羅列了所有因精靈而起的破壞事件,以及這些事件最終造成的經濟損失。”


    “我明白了。”特使緩慢而平靜地說,“公爵大人的意思是,如果伊莎德·艾欣想要接回所有遭到政治扣留的精靈,清單上的那些數字就必須被逐一劃去。簡言之,就是用金錢贖回俘虜。”


    “俘虜?請千萬別這麽說,特使大人。這樣的事即便隻是說說,也有失體麵。還是把它理解成一次政治捐贈吧,某種為兩國之間的長久和平而付出的代價。相信貴國的女王陛下一定能夠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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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爵說完後,緩緩地攤開雙手。


    這根本就是在敲詐,寒夜心想,而且還不打算進行任何掩飾。


    但這種話怎麽可能出自公爵之口?她繼續保持著冷漠的神情,目光已經悄悄移到了公爵身上。


    奧雷恩公爵,她審視著公爵的表情,並非短視之人。當然,他大可以假裝自己是個鼠目寸光的貪婪之徒,但寒夜了解他的本性,謹慎和精於算計才是此人的最佳注腳。


    換句話說,他很清楚自己提出了什麽樣的條件。像他這樣的人,不可能指望精靈會接受這一切。


    這次談判的真正目的絕對不是討要贖金,而且命令很可能來自更高層。


    在瑟倫王國中,擁有這種影響力的人,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


    會是他的主意嗎?她把視線移向坐在一旁的巫師。新上任的護國賢者正在安靜地傾聽,英俊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還是其他賢者提出來的?


    甚或是國王本人?


    “我沒有權力答應這樣的條件。”特使最終打破了沉默,“如果貴國執意堅持,我必須聯係女王陛下,上報贖金的數額。”


    公爵抹去了臉上的笑容,“既然如此,恐怕咱們今晚就隻能談到這裏了。”


    “很抱歉,公爵大人,但我並不這樣認為。”特使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眼中卻毫無笑意,“你剛剛已經開出了自己這邊的價碼,現在該輪到我了。”


    公爵抬起眉毛,隨後點點頭,“當然,請吧。”


    “事實上,我擔任外交特使的時間並不長,但即便如此,我依然知道這個職位意味著什麽。在離開艾因斯維德森林邊界的那一刻,我就成了整個伊莎德·艾欣的代表。女王陛下深知這一點,所以她做了一些必要的安排。一周之前,一支艦隊在天氣的掩護下,悄悄繞過了南風海灣。就在咱們談話的時候,一千艘長船正停駐在西方的外海,就在距離火印城一天航程的地方。”


    巫師的眼神改變了。寒夜熟悉這個反應,特使的話一定解答了某個困擾他數日的謎團。


    特使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於是笑著給出了能讓所有人理解狀況的解釋:“如果站在港區碼頭上眺望西方的海平麵,肯定能看到一場正在肆虐的海上風暴。實不相瞞,想要召喚那種規模的風暴,需要十名精靈風暴使徹夜不休的工作。但隻要能讓艦隊從巫師的偵測地圖上隱形,他們的努力就沒有白費。”


    公爵看向身邊的巫師,後者以幾乎無法察覺的幅度點點頭。


    “正如我先前所說,”特使平靜地續道,“戰爭是政治的延伸,而外交則是戰爭的替代品。除非迫不得已,否則伊莎德·艾欣不希望用戰爭的方式解決外交困境。因為那樣的做法——用你們的話來說——即便隻是說說,也有失體麵。所以當你手下的會計師們起草那份賠償清單時,請務必把我們這邊開出的價碼納入考量。哎,說不定可以直接劃掉一些數字呢。”


    他用一個溫文爾雅的笑容結束了自己的發言,目光逐個掃過在場的所有人,最後停留在公爵的身上。


    “我明白了。”公爵抹去了臉上的所有表情,“看來今晚需要聯係君主的不止你一人。”


    特使攤開雙手,“請務必如實相告,相信貴國的國王陛下一定能夠理解。”他說罷站起身,步履從容地走出書房,甚至沒有征得公爵的同意。


    房門關上的那一刻,公爵重重砸下酒杯。


    “立刻核實那支艦隊的情報。”他對巫師說,“我們必須做好開戰的準備。”


    “沒有必要。”巫師輕聲回答,“他剛剛提供了最後一片拚圖,現在一切都說得通了。我的偵測地圖上的確有一塊陰影,那裏隻可能有一支艦隊。”


    慍怒的神色浮現在公爵的臉上,“如果真的開戰,巫師會和賢者議會能提供多少支援?”


    “巫師會的第一條原則就是不介入政治,所以他們不會提供任何支援,一如既往。至於賢者議會……非常遺憾,當魔法試圖影響世俗權力時,它也會做出一定的妥協和犧牲。”


    “如果我想聽謎語,為什麽不找個吟遊詩人來當顧問?麻煩你直接說重點,賢者大人。”


    巫師似乎沒有把這些話當成是冒犯。寒夜始終無法理解,為什麽他會對這些無天賦者的無理之辭置若罔聞?其他護國賢者絕不會容忍這種侮辱。


    “根據國王陛下的要求,”巫師耐心地解釋道,“賢者議會的主要成員都加入了北方前線,對抗來自影痕界的威脅。雖然有兩位成員沒參戰,但他們向來離群索居,從不接受其他人發起的通話請求。在接下來的一周之內,我或許可以召集到……一位護國賢者。”


    “一周之後呢?”


    “那就要看凜風和沙暴的心情了。他們最擅長在議會需要時銷聲匿跡,而且一走就是好幾個月。”巫師疲倦地笑了笑,“所以我的建議是,立刻聯係國王陛下身邊的皇家巫師,告訴他們伊莎德·艾欣方麵開出的條件。如果即刻從附近的城市調撥援軍,一天之內大約能集結一千名有過作戰經驗的士兵。在必要時,還可以要求尤文斯家族履行職責,讓她手下的幫派成員加入戰局。”


    “不要指望尤文斯家族,他們現在已經自顧不暇了。”公爵搖搖頭,隨後轉向寒夜,“我想知道你們的進展。”


    終於輪到我了,寒夜心想,但恐怕我會帶給你的隻有壞消息。


    “依照您先前的指示,公爵大人,九人議會的清洗已經完成。所有無法控製自己野心的議會成員,都在斯芬克斯餐廳得到了他們應得的下場。考慮到事發的突然性,他們的繼任者可能需要兩到三天的時間才能步入正軌……”


    公爵的臉色更難看了。


    寒夜機敏地閉上了嘴,把關於繼任者工作能力的評價吞了回去。這次清洗雖然很成功,但卻選擇了完全錯誤的時機。而事到如今,他們已經不能回頭了。


    過了好久,他才從桌上抬起視線,“另一位女巫,她有沒有找到那顆寶石?”


    “玫瑰正在盡力而為。”寒夜麵不改色地說,“她已經找到了種子最後一次出現的位置,隻要分析那附近的殘留物濃度,模擬超自然力量的流向……”


    “我不關心這些細節,”公爵像打斷賢者那樣打斷了她的發言,寒夜好不容易才忍住反詰之辭,“我隻想知道,如果精靈攻入城市,我們是否需要擔心這些來自城市內部的威脅?”


    “我們會在一天之內處理好這個隱患。”她回答。


    公爵站起身,“很好,已經可以了。”他的目光掃過房間裏的巫師和女巫,“我很感謝二位的協助和諫言。但賢者大人剛剛從前線回來,現在肯定迫切地需要休息吧?”


    巫師緩緩地點點頭,“多謝關心,公爵大人,我的確需要繼續冥想。如果你需要我的協助或建議,隨時可以來找我。”


    寒夜站起身,撫平晚會禮裙上的褶皺。她不喜歡被無天賦者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感覺,但今晚實在太過重要,相比之下,她的個人喜好根本無足輕重。


    離開房間之前,她最後回望了一眼。公爵和他的朋友——托馬斯·恩德——正在注滿酒杯,準備進行他們不打算讓巫師和女巫聽到的秘密談話。


    如果公爵發現這個被他當成朋友的人,就是一直令他如芒在背的荊棘團首領,不知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


    我們很快就會知道了……


    想到這裏,寒夜不禁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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