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筆錄做了將近兩小時,沈瓷從筆錄室出來整個人都是渾的,走到門口的時候腳步踉蹌了一下,幸好後麵辦案民警扶了她一把。


    “沈小姐,我看你臉色不好,還是去前麵辦公室休息一下再走吧。”


    沈瓷本想拒絕,可給她錄口供的那位民警似乎特熱情,隨手招了旁邊一位年輕的小警員過來。


    “小徐你帶她過去,倒杯水,讓她坐一會兒再走。”


    沈瓷隻能跟著被稱為小徐的警員往前麵走,前麵就是辦公室,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裏頭傳來哭聲,沈瓷抬頭便見朱旭扶著曹小偉的阿姨從辦公室裏走出來。


    場麵有點類似於冤家路窄,雖然從法律上來講曹小偉母親的死跟沈瓷沒有直接關係,但從道義出發大概所有人都會覺得跟沈瓷脫不了幹係。


    畢竟是她當時撩了一點狠話,更何況在這種絕望的境況中死者家屬總要拉個人墊背,或者說揪個人出來承擔一點責任,就算隻是單純的指責辱罵幾聲,至少也能轉嫁掉一些心理上的痛苦。


    很明顯,沈瓷在這件事件中就很輕易地淪為了最後被指責的人。


    果然……


    曹小偉的阿姨見到沈瓷幾乎像是見到仇人,原本她還在抽抽搭搭哭著的,結果抬頭一見整個人立馬就激動起來。


    “為什麽你還能好好站在這?為什麽這些警察不把你抓起來?你害死了我姐,你這個鐵石心腸的女人……”曹小偉的阿姨遠比那個從樓上一躍而下的婦人要來得犀利,她上去一把就揪住了沈瓷的衣服。


    沈瓷原本就渾渾噩噩,而那女人力氣又大,在老家幹農活的,手上有的是勁,被她這麽一揪沈瓷整個人都往前傾。


    女人借勢又揪住她的頭發。


    “來人啊,有沒有人,來抓殺人犯…”


    喊聲響亮,辦公室裏一時跑出來好幾個民警。


    “幹什麽,放手!”


    “不放,她害死了我姐,你們要抓她,要給她判刑,讓她坐牢!”女人邊喊邊胡亂掄手打在沈瓷的身上。


    沈瓷絲毫沒有反抗,腦子在那一刻是完全空白的,身體上的痛楚遠不如心裏的焦灼。


    後麵朱旭也看不下去了,扯著沈瓷想將她拉開,可對方死死拽住她的頭發就是不肯鬆,最後三四個民警齊力抱住那女人才把兩人分開,結果那女人一屁股又坐到了地上,死活蜷著大腿亂拍。


    “小偉啊,你媽被人害死了,你在天上可得看著啊!看著這幫狼心狗肺的東西!”


    “……他們互相包庇,拿了錢不辦事,沒一個好東西,小偉你在天上好好看著啊,記住了,記住他們的樣子!”


    “姐啊,我苦命的姐姐啊,你幹啥要想不開走這條路,以後留下小豔一個人該怎麽辦……”女人哭天喊地,旁邊幾個民警想把她拉起來,可她整個人癱在地上哭得眼淚鼻涕都混在了一起,哭訴裏有語無倫次,但旁人聽著不免還是心酸。


    曹小偉出車禍走了,他母親從頂樓一躍而下撒手人寰,扔下一個未成年的女兒,還患有小兒麻痹。


    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人大概真的各有各的不幸。


    沈瓷虛著步子掙開朱旭的手,自己捂著胃部轉身,走廊裏的哭聲還在持續,那個隆冬的午後,風停了,天陰了,沈瓷一個人帶著滿身的傷獨自走出警局……


    回去的出租車上沈瓷接到陳遇的電話。


    “今天上午在醫院發生的事我已經聽說了,你現在人在哪兒?”


    這個男人總是在她最狼狽的時候出現,沈瓷將頭輕輕靠在椅子上。


    “在家…”


    “那我現在過去找你?”


    “不用,你別過來。”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我累了,你讓我睡一會兒…”


    沈瓷掛了電話,慢慢闔上眼睛。


    她發現自己這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二十六年裏遇到的也不都是壞人,至少還有陳遇,還有那個離開她很久但一直住在她心裏的男人。


    沈瓷想到這些居然還能笑出來,窗外冷風外裏灌,她睜開眼睛,前麵剛好黃燈閃,出租車停在十字路口,她扭頭朝車窗外看了一眼,旁邊街口剛好是家花店,她心內一恍。


    “師傅,麻煩過了路口放我下來!”


    很快紅燈變綠燈,車子穿過馬路停在了路邊。


    沈瓷付了錢下車,又折回剛才路過的花店,花店很小,推門進去的時候玻璃門上掛的風鈴會叮當叮當響。


    “小姐您好,請問您有什麽需要?”接待的是位女孩子。


    沈瓷在店裏看了一圈,問:“有沒有苔蘚?”


    “苔蘚?”


    “對,苔蘚!”


    女孩似乎有些為難:“我們店裏隻出售鮮花,盆栽也有,不過苔蘚屬於微景觀,有些難伺候,所以暫時沒有。”


    沈瓷有些失望,但最後還是挑了一盆盆栽抱著出去了。


    花店往裏拐便是一條窄街,沈瓷往裏走了大概兩三百米,終於看到那棟白牆灰瓦的房子,牆麵上的苔蘚似乎長得更蔥鬱了,昨天剛下過一場雨,一大簇一大簇毛茸茸的綠色都聚在一起,看得讓人心曠神怡。


    沈瓷抱著盆栽進去,已經下午三點了,前台姑娘看到有人進來立馬從椅子上站起身。


    “您好,請問有什麽事能幫您?”


    “周醫生在嗎?”


    “周醫生在裏麵約了客人。”


    “哦…”沈瓷抱著盆栽定了定。


    前台見她模樣古怪於是又問:“您有預約嗎?”


    “沒有。”


    她是臨時起意來的,剛好出租車停在了診所的巷口,她鬼使神差就想過來看看。或許人在困境時總是會不自覺地懷念那些曾經讓自己覺得特別舒適的人和地方,而沈瓷縱觀整個甬州,能讓她想來想見的也無非就是這裏了,再沒有別的人和地方能夠給她一絲絲安慰感,想想真是有些可悲啊。


    “如果沒有預約的話恐怕不行,周醫生今天的號都已經滿了。”前台禮貌卻公式化的口吻。


    沈瓷看了眼手裏抱的綠植,花骨朵上滾著剛才花店女孩剛給它澆上去的水珠。


    “那他大概幾點下班?”


    前台查了查電腦記錄。


    “五點吧,還有一個半小時。”


    “那我能不能坐在這裏等?”


    “……”


    前台有些為難,但見沈瓷臉色異樣也不敢把她直接趕出去,畢竟來這裏的人精神都有些不正常,更何況沈瓷這模樣就更難捉摸了。


    “要不這樣吧,我給周醫生的助理打個電話,問問周醫生一會兒能不能抽時間見你一麵。”


    “這樣會不會影響他見其他客人?”


    “應該不會,你等一下!”前台拎了桌子上的座機,很快電話那頭接通了,“小杜,周醫生是不是還在見客人?外麵有位……對了請問小姐您貴姓?”


    “姓沈。”


    “哦沈小姐,外麵有位沈小姐想見周醫生…嗯,行!”前台掛了電話,“要不您先在這等一下吧,一會兒周醫生的助理會出來領您進去。”


    大概幾分鍾後從裏麵出來一個臉蛋圓圓的女孩。


    “沈小姐還真是您啊,周醫生讓我帶您先進去。”


    沈瓷跟著往裏走,依舊要穿過那條擺滿綠植的走廊,助理小杜似乎很熱情。


    “沈小姐您還記得我嗎?”


    沈瓷在腦中搜索印象。


    “抱歉,我…”


    “我是小杜啊,您第一次來我們診所的時候就是我負責接待的,那天您也沒預約,不過剛巧那天早晨約好的一個客人臨時有事來不了了,最後我們周醫生才抽出時間見了你。”


    “……”


    聽她這麽一說沈瓷倒有了印象,當時她和陳遇剛領證沒多久,她已經知道自己懷孕了,不過沒跟陳遇說,中間兩人有過幾次短暫的親熱,但過程很糟糕,甚至可以說是不了了之,沈瓷希望這種情況能夠得到改善,畢竟那時候她還是希望能和陳遇試一試的,所以鬼使神差地來到了這裏,那是她第一次見周彥,而在周彥和她聊的過程中她收到了阮芸妊娠化驗單的短信,此後她在從診所開車回雜誌社的路上和江臨岸的車撞到了一起……


    這麽想來好像所有事都是從那一天開始的,那一天就如同一道命運分水嶺,此後某天沈瓷回想,她在同一天內遇見了江臨岸,遇見了周彥,她後半段生命裏至關重要的兩個男人。


    “沈小姐,您想不起來了嗎?”小姑娘似乎還挺較真。


    沈瓷被她弄得有些發笑:“想起來了,那天是你。”


    “對嘛,我也記得你呢,而且我們周醫生後來還提到過你幾次。”


    小姑娘圓圓臉蛋笑起來十分可愛,沈瓷似乎也被感染了,看來自己拐來這裏是個不錯的選擇。


    很快到了治療室門口,門關著,小杜比了個噓聲:“我們周醫生在裏麵。”


    沈瓷:“……”


    小杜:“我帶你去前麵房間坐一下。”


    小杜走在前麵帶路,走廊拐了一個彎,裏麵有個獨立的小房間,推開門,裏麵書架,矮幾,榻榻米,一應俱全。


    沈瓷:“這裏是…”


    小杜:“這是我們周醫生平時休息的地方,你先在這等他吧,他還有半小時就能過來。”


    小杜給沈瓷泡了一杯茶就出去了,沈瓷抱著手裏的盆栽在屋子裏轉了一圈,裏麵的家具都是統一純木色,淺棕加棉榻榻米,矮桌上擺了整套茶具和插花,風格簡約自然,偏日式。


    鼻息間還能聞到淡淡的香味,桌上小香爐裏嫋嫋往外冒著煙,這裏所有的擺設都清爽淡雅,似乎能夠給人沉靜的喜悅感。


    沈瓷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大半天積累下來的疲憊和痛苦像是去了一半,她站在屋裏轉身,卻莫名被牆上掛的一副字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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