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溶,這樣等著也不是辦法,我馬上派人搜索,四太子府上上下下,翻個底朝天,也要找出解藥……”


    “四太子,你這樣是白費力氣,哪個下毒者會愚蠢到將解藥藏在身上等著你去搜?”


    金兀術張口結舌:“花溶,那你說,該怎麽辦?”


    花溶微一沉思,反問:“四太子,你認為凶手最可能是誰?”


    他果決說:“不是王君華就是耶律觀音,後者可能性更大。”


    花溶吃了一驚,他既然心如明鏡,為何還允許耶律觀音回來?


    “但是,我仔細問過那群孩子,又盤問過武乞邁等人,她們二人根本就不可能有下手的機會。難道除了她們二人還有其他人?”


    這也是花溶感到迷惑的地方,按理說,陸文龍自始至終根本不曾和二人有任何接觸,他帶的水壺,吃的東西,她都檢查過,的確沒有任何被下毒的痕跡。甚至水壺裏的剩水,她還仔細研究了,都沒有問題,出事的那片青草地也沒有問題。


    “花溶,你認為呢?”


    花溶正要回答,想起什麽卻忘了,她摸摸孩子的鼻息,忽然感覺到竟然有了微微的熱氣,但她卻不動聲色,好一會兒,直到確信了,孩子的呼吸真的有了明顯的起伏。金兀術等著她的答案,見她臉上一絲喜色一閃而過。他心生狐疑,也伸手到兒子鼻端,果然有了微微的熱氣。他大喜過望,真的跳了起來,正要開口,卻被花溶低聲喝住:“不許張揚……”


    他立刻噤聲,聲音微微顫抖低語:“孩子有救了?”


    花溶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種藥起了效果,大蛇部落的藥果然靈。


    “花溶,你是用了什麽藥?”


    “哦?”


    金兀術盯著她充滿戒備的目光,心裏一寒,沉了聲:“花溶,你總是防著我!?”


    “有嗎?”她輕描淡寫。


    “花溶,我從未提防你!”


    誰知道呢!


    花溶不可理解,為何他在這樣的時刻還老提起這些煩人的事情?


    她淡淡說:“四太子,你去休息吧,我自會處理。”


    他十分固執:“不,我的兒子,我不放心。”


    花溶不再說什麽,隻靠著床頭閉目養神。


    金兀術也坐在椅子上,寸步不離。


    嘩啦啦的大雨從昨夜開始到現在,一刻也不停。不知受了什麽驚嚇,大樹上一群鳥兒雨淋淋的飛過,發出瘮人的聲音。金兀術腿腳有些麻木,站起身,走到門外看看一望無際的綠色草地,被雨幕層層遮掩,模模糊糊,一片水上的世界。又回頭,花溶靠在床頭閉著眼睛,眉宇間十分疲倦,睡夢裏,一隻手拉住兒子,另一隻手仍然緊緊握住小弓,手指泛著一種極其的蒼白。


    風輕輕吹著,帶來一股寒意,他看見花溶瑟縮一下,輕輕咳嗽一聲。他四處看看,拿了一張小小的錦毯走過去,輕輕蓋在她的身上。花溶忽然醒來,小弓習慣性地揮出,金兀術躲閃不及,重重地一弓便打在他的肩上,疼痛欲裂。


    他慘叫一聲,花溶遽然起身,看到自己身上的毯子滑落,看著金兀術的目光,淡淡說:“四太子,抱歉……”


    這句抱歉說得那麽溫和,肩上的火辣辣的痛楚忽然消減,金兀術捂著肩膀:“不礙事。花溶,天氣寒了,你該加衣服了……”


    外麵,是來送早點的侍衛,各種風味的食品擺了滿滿一桌子。


    花溶簡單梳洗,疲倦地坐下,金兀術立刻將兩碟符合她口味的小菜推到她麵前。也不知為什麽,兒子生命垂危,就更加下意識地要靠近她,仿佛這個維係的紐帶一斷,自己二人也就散了。


    花溶吃了一些東西,抬頭,見金兀術正狼吞虎咽,顯是餓了一夜,饑腸轆轆。他邊吃邊抬頭,見花溶看著自己,一怔,仿佛臉上多了什麽異物,竟然微微赧然。


    外麵大雨嘩嘩,裏麵相對無言,那麽強烈的感覺,這才是一家人的感覺,為著一個共同的目標,為著共同心愛的人,一起努力。


    “花溶,你放心,我無論如何也會治好兒子。”


    但願吧。隻要他還肯真心替孩子著想。


    大雨停止,到中午,太陽火火地竄上天空。雨洗過的大草原,晴空萬裏,草地是一種深邃的墨綠。金兀術舉了一把野花進來,放在桌上,隻見花溶坐在床端,正在縫一件豹皮的衣服。那是陸文龍打的第一隻豹子,本是送給母親的。


    “花溶,這是兒子送你的。”


    花溶咬斷針線:“我給孩子做一件冬衣,一回上京,天氣就涼了,他用得著……”她看看那一大束的野花,想起前些日子,兒子天天采摘金蓮花回來,每天變化不停的鮮花,他說,這樣才有家的感覺。那麽活蹦亂跳的孩子,現在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生死不知。她歎息一聲站起來,默默地拿了幾支,插在鈞窯的花瓶裏。


    那麽簡單的一束花,到了花瓶裏,忽然變得錯落有致,憑空多了一份風韻。金兀術環顧四周,才發現,就這麽一個時刻,短短的,帳篷仿佛就變了樣,又是那麽風雅幹淨和整潔。他心情激動,跑到兒子床前拉著他的手:“兒子,快快醒來,媽媽又將帳篷收拾成你喜歡的樣子了,媽媽還會煎茶給你喝……”


    陸文龍雙眼緊閉,還是昏迷不醒。


    他忽然轉過頭,看著花溶:“年初的瘟疫,我的親生兒子們幾乎死盡。我也很傷心,曾一度求神問卜,要巫醫做法,渴望能再有自己的親兒子……可是現在,若是文龍能醒過來,我寧願這一生都不再有自己的親生子!”


    花溶心裏一震。


    這番話,較之金兀術對自己的甜言蜜語完全不可同日而語,那是一種強烈的衝擊。這一刻,他不是在演戲,完全不是在演戲,而是出自最深切的父愛,一個男人能擁有的最誠摯的感情。


    那是一種女性的直覺,生平第一次,奸詐陰險的四太子,也能如此真摯!


    她微微閉著眼睛,沒有做聲,半晌,才摸出懷裏的藥瓶,估摸著時間到了,又給兒子服下兩粒藥丸。


    …………………………………………


    金兀術也伸手去摸,這一次,兒子的呼吸明顯均勻多了。他心裏微微放鬆,帶了一絲歡喜,看著褥子上放著的那些衣服,虎皮的,豹皮的,經過簡單的縫製,用了一些簡單的玳瑁、貝殼之類的鑲嵌,看起來又美觀又大方,全是陸文龍的冬衣。


    他笑起來:“花溶,兒子一直留著你當年在鄂龍鎮給他做的虎皮衣裳。後來他長大了,不能穿了,也一直留著,不肯扔掉,這孩子……”


    “四太子,若是孩子醒過來,我也給你做一件虎皮衣裳。”


    金兀術張大嘴巴,忽然轉過頭去,眼裏又幹又澀。好一會兒,他才回過頭,這時,花溶已經取出藥,又開始擦拭兒子身上的一些表麵傷痕。


    一時情切,幾乎語無倫次:“花溶,你其實也可以把你的兒子接來,本太子發誓,此生一定善待他,就跟對文龍一樣……”


    花溶笑起來,擦藥的手也情不自禁停頓一下。讓金兀術撫養照顧嶽鵬舉的兒子?難道鵬舉不會氣得從九泉之下跳出來?


    她被這一奇異的想法所驚住,要是真有什麽能令鵬舉氣得活過來,那該多好?還有魯大哥,他究竟是死是活?究竟身在何處?為什麽從此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心裏默念三聲:鵬舉,你要保佑文龍孩兒醒過來。


    金兀術看著她麵上那種奇妙的溫柔的笑意,這是她回來後,他第一次打量她,才發現她完全是胡族女子的緊身裝扮,那是一種十分方便的獵裝,仿佛隨時會踏上長長的旅程和戰場的人。但盡管這樣簡單的服飾也無法遮掩那種自己熟悉的風采,尤其是她這樣微笑的時候,一針一線,一舉一動,充滿了最溫存的女性和母性的魅力。


    他心魄激蕩,不能自已:“花溶,你這些年一直都在顛沛流離,難道就不願過一段平靜的日子?留下來,好不好?至少,我能照顧你,也能照顧你的兒子,讓你們母子無憂。再說,文龍孩兒,他那麽喜歡你,完全當你是他的親媽媽,他醒來後,你怎忍心再離開他?”


    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是啊,文龍醒來,自己怎忍心再離開他?


    因著這一份奇特的笑意,金兀術握緊的拳頭又鬆開,仿佛一場盛世的談判終於到了尾聲,難道兒子的受傷,還是自己的一次契機?若非如此,又幾曾見過花溶這樣的笑意?


    擁有女人無數,一直享受著妻妾們的逢迎和諂媚,一度不明白女人的真心和假意,端看誰笑得最媚,伺候自己最舒適,可是,盡管如此,前一段花溶的刻意溫存,他卻也明白,那是不真實的;因為,精心裝扮後的笑容那麽假,看不出一絲暖意。


    此時此刻,卻是不同的,笑容和煦,溫暖如春,發自真心。


    有一瞬間,他發現,此生,自己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真正和這個女人的內心如此靠近。


    這座小帳篷,幾乎變成了一座小型的藏寶庫。


    四太子此番度假攜帶的奢侈品,狼主的賞賜,從燕京內外搜刮的珍奇,一些權臣借機賄賂的財寶,幾乎全部堆在了角落那幾隻碩大的箱子裏。要是在往常,花溶看到這些東西,一定會大喜過望,盤算著能為大蛇部落添置多少兵器。但此時,她卻毫無心思,想盡了一切辦法治療兒子。


    兒子雖然不死,卻也不醒過來,如此不死不活地拖著,真是後果難料。


    與此同時,大帳篷裏,兩個人的心情也是忐忑不安。


    自從那一日砍傷王君華後,四太子就再也不曾在大帳篷留宿,整日整夜呆在小帳篷,說是守候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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