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兀術看著門外圍觀的侍妾們,厲聲道:“你們杵在這裏幹什麽?快來人照看王娘子,快……”


    兩名侍妾和王君華帶的侍女衝上來,耶律觀音遲疑一下,站在人群裏,悄然散去,心裏大大地鬆一口氣。


    金兀術心煩意亂,將佩刀重重地扔在地上,隨便抓了一壇酒,就出去了。


    眾人手忙腳亂替王君華敷衍,急救,好一會兒,她才睜開眼睛,渾身疼得幾乎要死過去,一穩住了心神,就破口大罵:“那廝賤婦,死了沒有?”


    侍妾們急忙安慰她:“王娘子息怒,四太子會處置她的……”


    她捂著胸口的傷處,又倒下去,疼得全身發抖,大吼:“出去,你們都滾出去……”


    侍妾們退出去,她還在發狂怒罵:“我要殺了花溶這廝賤婦……”


    一個人無聲無息地走進來,看看她披頭散發的摸樣,形如女鬼,心裏一陣竊喜,低聲說:“姐姐這出苦肉計用得好……”


    王君華掙紮著睜開眼睛,隻見耶律觀音拿了一瓶傷藥,打開蓋子:“姐姐,這是療傷聖藥,塗上去,多重的傷也會很快複原……”


    她想起耶律觀音的手段,心裏一驚,立刻掙紮著揮手阻止她:“妹妹好意心領,奴家剛剛上了藥,暫時還用不著……”


    耶律觀音也不堅持,將瓶子蓋好,放在她身邊的案幾上:“也罷,這傷藥,明日再叫侍女幫你換上。”


    “多謝妹妹好意。”


    耶律觀音麵露又羨又妒之色:“姐姐,剛剛四太子的態度,奴家可是看在眼裏,他對姐姐的一片心意,原來遠在那個賤人之上……”


    王君華毫不掩飾眼裏的得意之色,仿佛服用了一副最好的靈丹妙藥,胸口的傷痛立刻輕了一大半:“奴家一直一直擔心四太子被那狐狸精迷惑,今天才知,沒有,他一直顧念著奴家對他的忠心耿耿……哈哈,花溶這廝賤婦,這次我們要一鼓作氣,將她打得再也不能翻身……”


    她受傷,一口氣說了這些話,便喘息起來,耶律觀音湊在她耳邊,低聲說:“四太子……”


    王君華笑得益發得意:“是的,四太子開始懷疑她了……這賤人,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偏偏趕在那個時候回來……妹妹,那個孽種現在如何?”


    兩人聲音都極低,仿佛耳語。盡管如此,耶律觀音也再次環顧四周,確信帳篷周圍一個人也沒有,才低聲說,“打聽不到,那廝賤婦把守了帳篷不讓任何人靠近,還在想法醫治……”


    王君華有些緊張:“還能不能救?”


    “那廝賤婦也不知是用了什麽靈藥,小野種也命大,竟然還不死。但是,他要活過來也不可能,因為這藥根本就沒有解藥……”


    王君華略略放心,得意非凡,陸文龍除掉,花溶失去了最有利的憑據,還有何懼?


    “花溶啊花溶,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千裏迢迢追來,是想殺我?可惜,你殺不了我,現在,該輪到我殺你了……”


    耶律觀音終究不放心:“可是,四太子對她還是十分恩寵……”


    王君華不屑一顧:“恩寵?四太子關鍵時刻,可從沒選擇過她!”


    耶律觀音見她滿臉的得色,受傷也成了考驗四太子恩寵尺度的試金石,她內心妒忌,卻又心生一計,事到如今,自己算是完全洗白了,誰也怪不到自己頭上了。


    她一轉頭,見王君華得意的眼神有些奇怪,可是,一轉眼,她以為自己花了眼。兩個女人各懷鬼胎,耶律觀音又虛情假意地安慰幾句後離去。


    帳篷內,寂靜無聲,唯有門口的一隻鍋子咕嘟咕嘟在煎煮著草藥。鍋子就在花溶的視線裏,她盯著鍋子,又摸摸兒子的手,這樣下去,根本不是辦法,如果毒性蔓延,兒子真的就小命不保了。


    一個人奔跑著靠近,滿頭大汗,滿臉還是怒氣衝衝的,如一陣風卷進來:“花溶,你到底又要給兒子服什麽藥?”


    …………………………………………………………


    花溶正在喂兒子喝一碗褐色的藥汁,孩子昏迷不醒,隻能強行灌下去,他依舊無知無覺。


    金兀術拉上門簾,外麵是成排把守的士兵,真是水泄不通,連一隻蒼蠅也飛不進來,就連武乞邁也捏一把汗,以為四太子衝進去必然殺掉花溶。


    帳篷裏徹底安靜下來,金兀術喘一口氣,先去看看兒子,確信還活著,才氣急敗壞:“花溶,我按照你的意思辦了,你還想怎樣?”


    花溶放下碗,輕輕擦拭幹淨孩子嘴邊的藥汁,才抬起頭,盯著他,一時有些恍惚。明明是演戲,隻怪他太逼真,又或者是昔日的傷痕太深?舉刀的那一刻,想起當年王君華的那一刀,四太子的那一耳光,所以,到此,反將演戲當作了真實,四太子,真心假意,誰能揣摩得清楚?


    “四太子,誰知道你是在演戲還是你的真心?”


    金兀術幾乎要跳起來:“沒良心的女人,現在王君華已經傷得半死不活,再也不可能悄然逃離,你難道還不放心?”他憤憤不平,“花溶,若不是因為你,本太子怎會再和那麽惡心的女人周旋?”


    花溶似笑非笑,惡心?這時就覺得王君華惡心了?


    金兀術看著她的神情,麵上一紅,卻一時不知該說什麽,自己也覺得奇怪,當初自己怎會看上這樣的女人?隻要一想起趙德基這樣卑鄙的陽痿,秦檜猥瑣的嘴臉,自己仿佛也變得不幹不淨起來。


    “喂,花溶,她來之後,本太子可是從未再碰過她了……”


    “四太子,這是你的私事,範不著向別人匯報。”


    “你又不是別人!”


    不是別人?自己還會是什麽人?


    他臉上忽然露出得意的神情:“花溶,你收下了本太子的王妃頭冠、腰帶……你休想抵賴!”


    這一刻,眼裏滿是狡黠,卻不是戰場上的凶悍,也不是朝堂上的算計,而是一種非凡的得意,花溶忽然有一種錯覺,這一刻,金兀術看起來竟然像一個好人。


    她迷惑地看著他,搖搖頭:“四太子,我真不了解你。你總是前一刻甜言蜜語,後一刻痛下殺手。到底哪一麵才是你?”


    金兀術一怒:“你說什麽?好心當做驢肝肺,本太子何時真正想殺你了?”


    花溶不可思議,一個人,怎能這樣無辜地做出反駁?


    “海上一役,你難道不是要殺死我?紅葉鎮劉太子的衙門,你難道沒有毒打我折磨我?臨安一戰,我和我丈夫是因誰而死?”


    金兀術語塞,回答不上來。


    她微微一笑:“四太子,有些話當玩笑也就罷了;可不要算計算久了,演戲就成了一種習慣。”


    “花溶,你竟然認為本太子一直在演戲?”憤怒如洪水乍泄,誰演戲能多年如一日地追逐一個女人?自己若是真心要殺她,她豈會還能好端端的站在這裏?


    “花溶!就算我在很多人麵前演戲,也從來沒在你麵前演戲!”


    難道不是麽?他本就是個絕佳的伶人。心裏又微微的鬆一口氣,這些日子,怕的就是王君華跑了,這一次的傷,她十分清楚,雖不至於斃命,但要逃走,那是有相當難度的。兒子中毒,無暇兼顧王君華,唯有如此,才能真正放心。


    “花溶,就算你馬上殺了王君華,本太子也會同意,無論什麽,本太子都願意為你做……”


    她神情冷淡:“請不要說是因為我!即便是,也是因為你想得到解藥!暫時不敢殺我而已……”


    金兀術不敢置信:“難道你認為,在你和王君華、耶律觀音之間,我會選擇她們?花溶,你竟然是如此看本太子?”


    花溶甚是不耐:“我不管你選擇誰!更何況,你根本就沒有選擇的資格。當務之急,隻要孩子平安。”


    金兀術怔怔地,做不得聲,神情很是沮喪。


    也不知是什麽原因,看到她這樣,就失去了應付的籌碼,隻想著該如何討好她,兩人之間的距離,不要這麽遙遠。


    “花溶,與趙德基的和談已經展開,趙構已經被押解到上京,待我們返回,就會有最新的進展,我是盡心竭力想為你殺掉秦檜,而且製定了非常詳細的計劃。現在,金國內部也是分成兩派,狼主的意思是……”


    她仔細地聽著,金兀術說得非常詳細,連金國一些很隱秘的派係鬥爭和內部抉擇都講給了她聽。夜色已經深去,外麵下起雨來,滴滴答答,帳篷裏一隻大燭明明滅滅,二人第一次如此秉燭夜談,談的卻全是血腥和複仇。因為知道她跟臨安再也沒有絲毫關係,金兀術幾乎是毫無保留,態度坦誠:“花溶,這些,你都知道了,也許,要不了多久,你就可以殺掉秦檜了……”


    不能不承認,這一刻,心裏狂喜,難道真的可以殺掉秦檜?


    他小心翼翼地觀察她的臉色:“花溶,殺了秦檜,你是不是就可以一直留下?不再離開?”


    花溶看看雙眼緊閉的孩子,對他這一荒謬的問題當做不聞。


    “花溶……”


    “秦檜人頭落地之時,便是你我恩怨兩消之時,我絕不會再向你追究殺我丈夫的仇恨。”


    他搓著手,十分激動。目光從花溶臉上轉到孩子身上,也伸出手拉住兒子的手:“花溶,你說孩子會不會好起來?”


    花溶茫然地搖搖頭。


    “兒子,無論是誰害了你,阿爹一定將她碎屍萬段。”


    “四太子,隻希望你這句話能兌現。”


    他轉向花溶,語氣變得誠摯:“花溶,以前,我的確很對不起你,可是,自從你來了這裏後,我就下定決心好好待你,沒錯,我的確渴望得到解藥。可是,卻絕不僅僅隻是因為解藥,花溶……”


    “四太子,你還是先找解藥吧……”


    金兀術的話音被打斷,一時不知該說什麽。金國醫術落後,巫醫什麽都檢查不出來,唯有寄望於找到那個下毒者,可是,一時三刻,又怎麽查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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