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溶盯著他惱怒的神情,這才反應過來,金兀術,這是聯想到綠帽子了。人啊,多麽脆弱。他可以肆意地玩弄陰謀,笑看妻妾的爭風吃醋,但自己卻受不得哪怕是半點言語上的屈辱。她手一伸,將越來越靠近自己麵孔的匕首拂開,淡淡說:“四太子,先別衝動,等拿到解藥再殺我也不遲。”


    他眼珠子幾乎要凸出來:“你認為我拿到解藥就會殺你?”


    “若非如此,你怎會救我?難道你會說是因為對我情深一片才救我?”她冷笑一聲,“四太子,省省吧,收起你的假好心。我們之間,不過是互相利用,互相掣肘,就不要擺出你一副情聖的樣子了,這樣很令人惡心。再說,如果達不成目的,我也不會對你客氣,會毫不猶豫地看你慘死……”


    他氣得笑起來,一屁股坐在旁邊的一張椅子上,忽然伸手將麵前的一隻大箱子打開,隻見裏麵全是嶄新的錦衣麗服,各種璀璨首飾,甚至全套的珠冠頭釵。


    “我今天是給你送東西來,而不是跟你爭吵而來。”


    他狠狠瞪花溶一眼,啪地一聲將箱子合上,轉身就往外走。


    花溶大聲說:“四太子,請將東西帶走。”


    他不理不睬,很快便走出了帳篷,站在門口,又不甘心,回過頭:“王君華說你打了她,說你仗著本太子寵愛你,巴結你,討好你,為所欲為……”他看著她一臉的不以為然,揮揮手,“沒錯,本太子的確是在巴結你,討好你,所以,你就繼續為所欲為好了。”


    盛大的晚宴再次開始。這一次的晚宴有些不同,因為狼主合刺即將攜宮眷來到燕京避暑並參加今年的射柳節,在這之前,他先派人送來對各女真貴族的賞賜,同時,都元帥四太子自然會做好迎接聖駕的護衛工作。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個精美的匣子裏,裏麵正是狼主的封賞,眾人都拿不準裏麵究竟是什麽東西。


    金兀術坐在首位,在主客的尊貴位置上,照舊坐著花溶母子。這是她來後,第二次參加晚宴。為此,連排好的位置都有了變化,往日左手第一的小王子的位置搬到了她的身邊,母子共用一張食桌,不時竊竊私語,親昵無間。


    王君華臉上的腫已經消退,恨得牙癢癢,卻不得不按照規矩去向花溶行禮。每當這時,對她來說,便是一場酷刑——比挨打還更難受。巴不得這個女人躲在她獨立的帳篷裏,永遠不要露麵,她不是裝著清高麽?不是以嶽鵬舉的遺孀自居麽?為什麽如此厚顏無恥地坐在女主人位置上?尤其她那種笑容,微微頷首,傲慢自大,仿佛足以掌控一切。


    行禮完畢,眾人按照序位坐下。金兀術一示意,兩名親兵舉著一個大匣子打開,眾人眼前一亮,隻見裏麵是全套精美的王冠,親兵高聲說:“這是狼主賞賜小王子的,小王子承襲四太子越國國王王位,特賜金冠一套……”


    另一名親兵打開另一個匣子,裏麵卻是一條精美的腰帶,鑲嵌著八顆一色的紅色寶石,晶瑩剔透,價值連城。


    一眾妻妾連聲道賀,耶律觀音像挨了一悶棍,陸文龍竟然承襲了王位?縱然自己生子,又還能有什麽指望?尊卑有序,再有兒子,也得在陸文龍之下。她滿臉笑容,手緊緊握著叉子,恨不得一叉刺向那個孩子的心口,鏟除這個大障礙。


    金兀術一招手,滿麵笑容:“兒子,你來。”


    陸文龍驚喜地看著那頂金燦燦的王冠,花溶的目光也落在上麵,看得出,金兀術對這孩子是下了真心,為他爭取了承襲的王位,足以保證他永遠尊貴的地位。可是,這對孩子是好是壞?她看兒子,兒子的目光卻興奮地看著那頂王冠。終究是孩子,她暗歎一聲,又略略放心,這至少對兒子的安全也是一個強有力的保障。她拉拉兒子的手:“去吧。”


    孩子跑到阿爹身邊,金兀術親手替他戴好王冠,隻見明亮的燭火下,小少年更是俊秀不凡,尊榮高貴。


    金兀術越看越愛,父子攜手,他站起來,威嚴地掃視一下全場,才開口:“今年初的一場瘟疫,本太子的子女相繼夭折,隻剩下兩個小格格在上京休養……”他話鋒一轉,“因為如此,大家就更要注意小王子的安危,決不能再借口什麽瘟疫就不好好照顧小王子。本太子天不怕地不怕,連瘟疫不怕,如果有任何危害到小王子的地方,如果小王子發生任何一點意外,便是你們的失職,闔府上下都會受到嚴懲。尤其,若是本太子查到一點不好的蛛絲馬跡,本太子在此立誓,不但會車裂當事人,更會將她一族老小斬盡殺絕……”


    ……………………………………………………


    一眾侍妾麵麵相覷,驚得滿頭大汗。尤其是耶律觀音和王君華,她二人日前才商量過如何對付陸文龍,今日就聽到四太子如此可怕的警告——沒錯,的確是警告,簡直是明明白白針對二人的警告:誰敢對陸文龍下手,誰就死定了!


    耶律觀音手心浸出汗水,偷眼看王君華,隻見她的笑容僵在臉上,無比尷尬。


    花溶,一定是花溶這廝賤婦。竟然去稟報四太子,要四太子如此。


    一定是她。


    耶律觀音對花溶的恨意,這一下,簡直超過了王君華,陸文龍不除,花溶不除,自己永世難以翻身。


    金兀術不經意地看向王君華和耶律觀音,隻見她二人和其他侍妾一樣,保持著戰戰兢兢,無任何異樣神情。他根本不相信這二人有膽量謀害兒子,他的目光收回來,看看兒子神氣的袍服和冠冕,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陸文龍眉開眼笑,謝過父親,伸手拿了另一個匣子裏的腰帶就往回走。走到花溶身邊,花溶微笑著看他,還沒醒悟過來,他手一伸,將腰帶係在媽媽腰上,興高采烈:“媽媽,真好看,你喜不喜歡?”


    花溶哭笑不得,但見四周的目光,就不管腰帶了,拉著他坐在自己身邊:“兒子,快吃點東西。這個冷了就不好吃了。”


    眾人的目光再次要滴出血來,氣憤的不是四太子公然將這條腰帶給她,而是他用的方式——竟然悄然慫恿孩子,那麽明目張膽的刻意討好,不是王爺對王妃的恩寵,而是尋常夫妻之間的小小的曖昧的手段——


    花溶看一眼金兀術得意洋洋的神色,又不經意地環顧如刀一般四麵射來的目光——如果妒火能燒死人,自己早就死了幾百遍了。


    金兀術是故意的,故意讓自己陷入四麵楚歌的境地。


    她忽然很好奇:自己來此,本就是四麵楚歌,又不是要結交女真貴婦為友,他難道不知道?她的目光又看向王君華,王君華氣得幾乎要噴出火來,她立刻明白,依照王君華的性子,絕不會如此善罷甘休,她這是要想搏命一擊了:她會想什麽辦法呢?她自己不行,是求助秦檜的勢力還是其他?


    如果是利用秦檜的勢力,那該多好?!


    美食、冠冕,陸文龍如過節一般興奮,不停地跑來跑去,大叫大嚷。母子二人回到帳篷時,月亮已經升到了樹梢上,柔和的光輝灑滿綠色的草地。


    陸文龍還戴著冠冕,月光下也能看到他因為興奮而滿臉通紅:“媽媽,這王冠真好看。”


    花溶替他整整冠冕,微笑著點點頭。如果這冠冕能成為他的一道護身符,自然就是好東西。


    他注意到媽媽解下了腰帶拿在手裏,有點奇怪:“媽媽,這腰帶多漂亮呀,你為什麽不戴上?”這是一條精美絕倫的腰帶,顯然是賞賜貴婦的,花溶聯想起昨日看到金兀術打開的那套貴婦的冠冕,自然知道他的用心:瞧瞧,本太子把你當王妃看待,對你多好!金兀術這算什麽?討好?或者麻痹自己?等自己被迷惑了,再反戈一擊?


    月光下,腰帶上的寶石熠熠生輝,柔和而悅目,這是上等寶石才具有的璀璨和晶瑩。花溶將腰帶展開,在月光下如一段神奇的橋。她看了幾眼,將之放在一邊:“兒子,媽媽從不喜歡佩戴任何首飾。”


    “為什麽?”


    “因為那樣不方便用箭。”


    再也沒有比這個更簡單的理由了,陸文龍立刻放心了,喜滋滋的:“媽媽,明日就是射柳節了,狼主會來,我想贏得少年組的第一名。第一名,狼主會親自賜酒,還會賞賜大金國最鋒利的一把金刀。媽媽,你去給我加油好不好?”


    花溶一時有些猶豫,並不願出現在那些女真貴族麵前。


    “阿爹說,已經給你準備好了騎馬裝,說你一定會陪我去的。”


    花溶看他滿臉的期待和渴望,不忍違逆他的心意,歎一聲:“好罷,明日我就陪你去。時辰不早了,你先去休息,明日才有精神。”


    “媽媽真好,我一定要贏得金刀獻給媽媽。”


    花溶點點頭,陸文龍這才高興地到隔壁睡覺。


    他一離開,遠遠的,馬蹄聲傳來,正是紮合。花溶靜坐不動,紮合近了,下馬跑過來,花溶指指身邊,他坐下喘了口氣,才壓低聲音:“小哥兒,一切都很好,他們等著你早日回去。”


    “紮合,你做得很好。我會盡快處理完這裏的事情,開始我們的目標。”


    “小哥兒,我會一直幫你。你隻管放心就是了。”


    她嫣然一笑:“多謝你,紮合,這些日子,多虧你陪著我,幫我。紮合,你是大金最好的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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