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笳,長笛。


    和風微送,夜色沉寂。


    床很舒適,像豪奢王公的一次旅行。花溶躺在床上,哪裏能夠合上眼睛?一簾之隔,能聽到陸文龍的鼾聲,奔跑了一天的孩子熟睡得雷打不醒。外麵的側翼住著紮合,他像最忠實的侍衛,但他畢竟是單純之人,在這舒適地,也酣然入睡。


    眼睛睜久了,適應了黑暗,便察覺月色的明亮,從帳篷頭頂留出的明亮處照下來,如流淌的水銀。因著陸文龍的鼾聲,更加惦念起小虎頭。此時此刻,他在幹什麽?可也是這樣的熟睡?秦大王待他,有沒有不耐煩,是不是真如劉誌勇所說,秦大王根本不會照管自己的兒子了?是啊,自己的兒子,自己有什麽權利完全推給秦大王?她眼眶幹澀,其實,自己何嚐又願意這麽做?秦大王,他又是否真的和李汀蘭成親生子了?


    隻是,自己怎能讓鵬舉白死?


    鵬舉,他死得何其冤枉。


    她握緊拳頭,堅固自己的決心,一次又一次,喃喃祈禱:“鵬舉,請你保佑我們母子,一定要保佑我們。”


    她的祈禱被外麵的胡笳所擾,心緒更加煩亂,又強行閉著眼睛,強迫自己昏昏沉沉地睡去——吃好喝好休息好,保持精力的充沛,意誌的堅強,才能真正有成功的保障。


    遠處的闊葉樹下,一人獨坐,胡笳聲聲,入迷路的旅人,孤寂無邊,寂寞獨坐。心裏熊熊燃燒——每當藥效不發作的時候,他便是一個壯健的男人,正當盛年,滿懷對女人的欲望。尤其,那個渴想多年的女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隻隔著一座帳篷的距離,就能實現願望。


    在前麵的大帳篷裏,眾多女眷等著他的寵幸,他卻完全失去了興趣,一心等著最美味的一道大餐上來——非卿不可。他並非守身如玉的男子,該怎麽ooxx就怎麽ooxx,但今夜不同,她在身邊的時候,他便不敢。他熟知她的性子,若是她不在也就罷了,當著她的麵,自己若再寵幸其他女眷,豈不是自尋死路?


    從來不知道男人也會約束自己,從來也不知道女人會如此凶悍,就算耶律觀音,當年懷孕時,哪怕背地裏下黑手,當麵也隻能強作笑臉讓其他侍妾侍寢四太子——否則,男人長時間不ooxx會陰陽失調。賢惠的女人當懂得這個道理,尤其是王孫貴族的妃嬪妻妾,否則,男人如何大規模地開枝散葉?


    但這些大道理,他是不敢去跟花溶講的。如一隻饑餓的貓,遠遠看著懸掛的一條新鮮的魚,在頭頂晃啊晃啊,卻永遠隔著一條線。依照他的性子,早已不耐煩了,勞累了,等不及了,一口就要撲上去吃掉這條魚,可是,彼時彼地,今時不同往日,自己的小命攢在她的手心,搓圓捏扁,端看她高不高興,又怎敢輕舉妄動?


    他暗自惱恨:無數次能下手的機會白白錯過,今日,偏偏又不敢下手了。這個女人,豈不是看準這一點,才敢在自己麵前大搖大擺?


    但心裏終究甜蜜,仰望漫天的星空,浮起一種新奇的類似少年人一樣的情懷:自己和她,從未如此接近!從未!何況,她已經孤身一人,更何況,自己還有有力籌碼:兒子!孩子才是留住一個女人最好的籌碼,難道不是麽?


    他慢慢起身,悄然接近那座帳篷。


    值守的士兵正要開口,他噓聲阻止他們,生怕驚醒了紮合,那個該死的下等女真兵,他從未像現在這樣討厭自己的同族人——那可是正宗女真血統的男子,否則,他會像看家狗,毫不猶豫地跳起來砍翻自己,阻止自己的接近,以效忠於他的女王陛下。


    他慢慢掀開門簾。靴子是早已脫掉了的。他光著腳,無聲無息地走在絲毯上,一步一步靠近那個微微的呼吸處。熊熊欲望在心底燃燒,有一瞬間,完全失去了理智——仿佛旅人看見的海市蜃樓,衝過去,春光無限,黃金珠玉。


    ………………………………………………


    他再行一步,一聲大喝響在耳邊,他魂飛魄散。


    “誰,是誰?小哥兒……”


    是紮合咋呼呼的聲音,兩名親兵出其不意,來不及阻止他,他已經衝進來,提了一柄女真鐵刀大吼大嚷:“是誰闖進去了?小哥兒……”


    花溶翻身坐起,一支火把照亮帳篷,眾人驚訝地看著居中站立的四太子。他光著腳丫,神情狼狽,如被抓了現行的小偷。


    “四太子,是您?”


    “四太子……”


    就連陸文龍也躍起來,神情慌亂:“怎麽了?阿爹,媽媽,發生什麽事情了?”


    金兀術呆在原地,不能言語,花溶溫聲說:“沒事,兒子,你快去睡覺。”


    陸文龍揉揉眼睛,驚訝地看看父親,又看看母親,隻得回去睡覺。金兀術一揮手,親兵們退下,隻有紮合還提著鐵刀,滿臉警惕:“四太子,您來這裏做什麽?”


    金兀術恨不得搶過鐵刀一刀劈了他,這個礙眼的家夥,有他什麽事,要他多管閑事?


    紮合迎著他憤怒地目光,理直氣壯:“四太子,男女有別,這是小哥兒的帳篷……”


    金兀術終於忍不住,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本太子還需你來教訓?你算什麽東西?這是本太子的地盤,本太子想去哪裏就去那裏,幹你何事?狗仗人勢的東西……”


    紮合不敢還手,卻凜然不懼:“小人是小哥兒的朋友,自然要保護她的安全……”


    朋友!他竟然敢大言不慚以“朋友”自居。他配麽?花溶能有什麽危險?


    金兀術眼冒金星,手觸摸到腰上的裝飾匕首,花溶見他惱羞成怒,失了分寸,冷冷說:“四太子,你何必跟他計較?紮合,你先下去。”


    金兀術手一鬆,紮合提了鐵刀,這才下去,臨走,還狐疑地看他一眼。金兀術因這一眼,更是惱羞成怒,難道自己真就那麽明顯地心懷不軌?


    屋子裏安靜下來,他幹脆一屁股就坐在絲毯上,一聲不吭。


    花溶淡淡問:“四太子,你深更半夜來此,有何要事?”


    他不理不睬,幹脆拉直了身子,頭枕在手臂上,大搖大擺,閉著眼睛,倒頭就睡。


    “四太子”花溶提高了聲音,“你究竟有何要事?”


    他悶悶地:“睡覺,難道你沒看見?本太子的地盤,想睡哪裏就睡哪裏?我又礙著你什麽了?”


    花溶搖搖頭,走下床,淡淡說:“我讓你就是了。”


    他猛然睜開眼睛,隻見花溶衣服整齊,仿佛隨時保持著合衣而臥的狀態,躍起來,一把揪住她:“我走就是了。”


    花溶停下腳步,看他一眼,自然明白他的心思,龍潭虎穴,羊入虎口,他以為美餐到了,不享受,怎說得過去?難道不是如此?


    金兀術盯著她的眼神,又狼狽又鬱悶,低吼一聲:“花溶,你怕什麽?本太子敢拿你怎樣?”


    她一笑:“你當然不敢!諒你也不敢!”


    這一笑的輕蔑,展露無餘,他氣急敗壞,轉身就走,邊走邊說:“本太子總要除掉那個礙事的家夥……”


    “誰要敢動紮合一根汗毛,咱們走著瞧。”


    他驀然轉身怒視她,大步就走。


    門簾重新合上,花溶這才熄了大燭,安然入睡。


    四太子徹夜未歸,眾侍妾雖然沒親眼見到他的狼狽相,但一早起來,見他胡子拉碴,形容憔悴,雙眼血紅,也紛紛詫異。尤其是王君華和耶律觀音,暗中刺探,知道四太子不歸,便知是去了花溶那裏。她們不知四太子吃癟,以為早就瓜田李下,本來,在這種情形下,一個孤身女人,怎抗拒得了四太子的寵幸,那帳篷,豈不是藏嬌的金屋?


    二人又恨又妒,耶律觀音擺出這一段慣有的賢妻姿態,捧了熱水和帕子,準備了新的舒適衣服供他換洗。


    金兀術擦一把臉,看看早日升起的太陽,打一個哈欠:“你們出去罷,本太子去休息一會子。”


    四太子大白天去睡覺,真是奇談怪事。難道昨夜,他如何“百戰不殆”?二人又驚又怒,彼此交換一個眼色,便去了僻靜處說話。


    王君華急急說:“妹妹,這樣下去可是不妙啊。花溶這廝賤婦受盡寵幸,若生了兒子怎麽辦?”


    兒子才是女人的最大最強有力的籌碼,耶律觀音深諳此道,問耶律大用千方百計得到靈藥,為的便是博個“母憑子貴”,可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四太子若是服藥,怎會不心裏隻有自己一人?若是沒服藥更說不過去,早就不會允許自己留下了。如今,若叫花溶搶先,怎生是好?她打量一眼王君華,王君華立刻做眉做色地長歎:“奴家命苦,這些年不曾生育,如今這個年齡,更無法生育。妹妹,奴家的希望就全寄托在你身上了,若生了兒子,奴家還想有個幹兒子呢……”


    耶律觀音微微放心,皺眉說:“我們總要想辦法先解決花溶。”


    王君華急忙問:“妹妹女諸葛,可有什麽好主意?”


    “奴家想先聽聽姐姐的高見。”


    “實不相瞞,奴家跟這廝賤婦仇深似海,她必不容我,這些日子,雖有四太子庇護,奴家也心亂如麻,失了分寸,想不出任何辦對付她的辦法,隻能眼睜睜看她囂張……”


    耶律觀音見她神色不似作偽,才說:“依奴家之見,花溶最大的仗勢便是小王子……”她住口不語,王君華心裏一震,慌忙搖頭:“不可,萬萬不可。小王子是四太子的心頭肉。而且,小王子並非她親生……”


    耶律觀音不慌不忙:“量小非君子,姐姐,咱們現在的命運都捏在那個女人手裏。再說,四太子,自然還會有許多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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