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溶見丈夫問積蓄,有些茫然地回答:“積蓄?我想想,你的俸祿加上陛下的賞賜,家裏原本大約還有三千貫錢,上次戰楊麽水軍,為了購買馬革、瓦罐和毒藥裝備,貼補了兩千貫,剩餘的一千貫,我這些日子花費了三百貫……”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有些驚惶,“現在隻剩下不到七百貫了……”


    “好,就辛苦十七姐,用這七百貫,替巧娘備辦一番……”他的目光從李巧娘身上轉移到妻子身上,看著她淡綠色的衫子,似笑非笑,“十七姐,我對服飾不懂,就比照你身上的來吧……”


    花溶強行壓抑住心底陣陣翻湧的情緒,微笑著說:“嗯,我自會操辦,你放心,一定給巧娘準備最好的。”


    李巧娘臉上紅暈一片,急忙說:“相公自來節儉,千萬不需為奴家破例,不需大操大辦……”


    嶽鵬舉嗬嗬一笑:“禮儀還是該有的,不能省。巧娘你就不用操心了,這段日子,你服侍下官和夫人,很是辛苦,今後你就歇息著安心等夫人替你操辦就行了。”


    花溶點點頭:“是啊,你辛苦了,巧娘,你這些日子,隻做些針線,家務事情也不必做了,我自會替你安排好。”


    李巧娘急忙行禮:“多謝夫人。奴家遇到夫人,真是天大的福氣。”


    花溶心如刀割,卻依舊沒事人樣地跟丈夫和他的“小妾”一起商討納妾的種種細節。隻是在宴請客人這一部分上,嶽鵬舉稱戰事緊張,不需大肆聲張,隻請親朋好友聚會一下就行了。至於賓客的名單,由他親自來安排,叫花溶不需插手。


    花溶不置可否,三人又商議一會,才各自回房休息。


    嶽鵬舉先上床,皺著眉頭說:“唉,這眼疾真是要人命。”


    花溶慢慢走過去,給他換了一次藥,這才柔聲說:“好好休息一段時間,潭州城裏總有治療眼睛的郎中。”


    他躺下:“多謝十七姐服侍。”


    “不用。”


    夫妻二人第一次客客氣氣,花溶微微側臉,但見他笑容滿麵,卻第一次體會到真正的“相敬如冰”是什麽意思。


    燈熄了,嶽鵬舉卻似毫無睡意,十分興奮,不停地問:“十七姐,你說巧娘還缺什麽?她穿什麽衣服好看?要準備什麽首飾?……”


    他提的每一個問題,花溶都極其耐心地給予解答,整個人似乎有些麻木,隻一遍一遍告訴自己,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把“賢妻”的角色扮演到底吧。


    嶽鵬舉又問:“隻得七百貫操辦喜事,是不是太少了點?”


    花溶有些愧疚,聲音很低:“對不起,若不是我先前揮霍,就還有100兩金子……”


    “沒事,十七姐你這些年跟著我,從未過過什麽像樣的日子,買幾件衣裳也是應該的。也罷,我再想想辦法,李巧娘青春年少,終不能寒磣了……”


    青春年少,貌美如花,自然不能寒磣。花溶想,至於糟糠之妻,寒不寒磣又有什麽關係呢。


    終於,嶽鵬舉問累了,見花溶還是盡職盡責地回答,才打一個嗬欠,笑說:“十七姐的賢德,真是天下罕有。我以前竟是不知。”


    她還是保持著微笑,隻喟歎一聲:“但求嶽家有後,我便是個天大的功臣。”


    嶽鵬舉沒有再問,終究是疲倦已極,很快沉沉入睡了。


    花溶卻哪裏睡得著?但她怕驚擾丈夫,也不敢太過輾轉反側,隻是在黑夜裏睜大眼睛,靜靜地看著這不可測知的世界,覺得一切都很虛幻。


    迷迷糊糊裏,感覺到丈夫的手那樣灼熱地放在自己身上,那是他的習慣,也是她的習慣。尤其是那些重傷絕望的日子,每個夜晚都是枕著這樣的溫柔安然入睡,如此,方才給與了她極大的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氣。隻是,一切走到今天,都變了模樣。她悄然拿開他的手,輕輕放在一邊,他熟睡了,無知無覺,手又輕輕抓住她的手。這一次,她沒有再推開,過了好一會兒,聽得他的呼吸聲那麽鼾沉,才悄然移開,自己慢慢披衣下床。


    悄無聲息地走到窗口,此時,月到中天,鴉雀過處,聲音低沉。她佇立許久,聽得丈夫翻身的聲音,怕驚擾了他,又才悄然回去躺下。


    雖然不曾有任何的宣揚,但嶽家好事已近的消息還是在軍營眷屬中傳開。這些日子,在嶽鵬舉的安排下,李巧娘已經不再做什麽家務,家裏來了兩位親兵幫著料理,她隻一心在家繡花,做些女孩兒喜歡的手帕、香囊、同心結之類的。而花溶則在外奔波,采買一些東西。她知嶽鵬舉的錢財都花在李巧娘的妝奩上,看來看去,他自己竟然沒有絲毫的準備。做“新郎”,也得有新郎的派頭,鵬舉常年粗布衣衫,根本沒有一件像樣的衣服,自己至少得替他準備準備。總不成新娘子穿金戴銀,新郎倌舊衣舊衣衫吧?


    李巧娘因為閑下來,便時常去和軍中女眷一起做針線,女眷們但見她身上的服飾一天比一天靚麗,一改往昔的荊釵布裙,清麗的少女容顏更是凸顯。一眾女眷在大為羨慕李巧娘的同時,更是大大奉承她。這才明白,這個如夫人,真真要取代糟糠妻了。


    這一日傍晚,李巧娘收拾了針線回去,幾個婦人就議論起來:


    “李巧娘真是好命,一來就做個一等大員的如夫人,以後,封國夫人也是可能的。”


    “誰叫人家是太後官家欽賜?地位自然高人一等。何況她年輕貌美,生下兒子,受到嶽相公寵愛那是一定的……”


    “嶽相公是有名的節儉,這一次,聽說要替巧娘大操大辦,讓她不遜色於夫人的地位。嶽相公若不是極喜愛她,又怎會如此?”


    “嶽相公要大宴賓客?但我們家老爺還沒收到請柬。”


    “你慌什麽?到時自然會發。都在軍營,吆喝一聲不就去了?”


    “嶽夫人也真是大度,不但不妒忌,還親自替嶽相公操辦。什麽好東西都讓給李巧娘,我家老爺的兩個小妾,我就看不慣,當初小妾進門,我可一點也沒有給好臉色,幸好我有兩個兒子,否則,不知如何被欺壓……”


    “嶽夫人也是沒法,誰叫她不能生育?千好萬好,不能生育,她就沒底氣。幸得嶽相公喜新不厭舊,不曾拋棄她。今後她若想鞏固自己的地位,當然不得不如此,否則……”


    王貴之妻冷笑一聲:“我看男人,就沒一個好東西。前些天,我還叫嶽夫人替我做主,以後,誰替她做主?嶽相公那麽大的官,他要寵著誰,誰敢多說一句?總之,我們女人,就是命苦……”


    “那也沒法,自古女人的命運就是如此,誰能有什麽辦法?”


    高四姐聽著這些議論,心裏很不是滋味。隻想,嶽夫人,也真真是個薄命之人。


    與李巧娘的情況相反,這些日子,花溶跟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又恢複了荊釵布裙,但卻看不出憔悴的痕跡,依舊每天笑容滿麵,走在人前人後,依舊和和氣氣,雙眸晶燦,仿佛一床草席裹在她身上也會閃閃發光。


    正因為如此,曾跟她私交不錯的高四姐,總是不敢跟她麵對,跟她說話。花溶也不主動去找她。這一日,她見花溶從暮色裏歸來,不是騎馬,隻背著箭簇,神色匆匆。她很想跟花溶招呼一聲,卻又覺得不安,終於關了門,裝作不見。


    花溶如何不曉得這些女眷的猜疑?她對這些也無動於衷,回到家,滿屋子的餘暉從樹梢裏灑下來,李巧娘站起身,端詳剛繡好的一個鴛鴦香囊。她聽得腳步聲,抬起頭見是花溶,一福,紅了臉:“夫人……”


    花溶微笑著看一眼她手裏的香囊:“巧娘,真是好看,你手可真巧。”


    她低聲說:“相公常年征戰,奴家繡一個香囊,讓他隨身帶著,保佑他平安。”


    “嗯,還是你心細。”


    “奴家常想,相公和夫人待奴家如此厚愛,真不知奴家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花溶淡淡說:“這也是你應得的。”


    她的目光一轉,卻見李巧娘前麵的案幾上,放的竟然是一幅未繡好的雙子圖。李巧娘見她的目光,急忙說:“夫人……”


    花溶微笑道:“但願你能替相公盡早開枝散葉。”


    李巧娘有些不安,惴惴說:“奴家一定替嶽家香火盡力。”


    “嗯。巧娘,有你照顧相公,我就放心了。”


    “夫人請放心,奴家女流之輩,雖然不能上陣殺敵,但一定盡心竭力伺候相公,讓他後顧無憂。”


    花溶點點頭,回到屋裏。喝了一碗涼茶,坐一會兒,嶽鵬舉推門進來。


    他也許是察覺到妻子這些日子的變化,身上的麗服已經換成了以前的舊衣,神色有些憔悴。他眼神急切,很想跟她談談。可是,花溶根本無心思跟他談任何納妾之外的事情。好幾次,他一開口,她便將話題拉到一邊。他怔怔地看了她好幾眼,才說:“十七姐,你其實不需如此。”


    花溶微笑著,柔聲說:“鵬舉,我答應替你操辦,就一定要辦好。你放心吧。”


    “可是,也用不著你節衣縮食!我自己會想辦法。”


    花溶嫣然一笑:“沒那麽嚴重。我隻是將用不著的飾物抵押出去。再說,現在戰事吃緊,東南這一帶長期幹旱,養著這十萬大軍,百姓民脂民膏,幾乎被搜刮殆盡,你還能想什麽辦法?少吃點穿點,又有什麽關係?”


    嶽鵬舉伸出手,緊緊拉住她的手:“十七姐,你真是辛苦了。這樣吧,我叫侍衛去備辦此事,你不用張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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