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麽大聲說:“自家們此回出師,全仰仗鍾老爺神靈護佑。”徒眾們也跟著呐喊,一時間,聲音響徹半個天空。然後,楊麽站起來,從香案上拿了劍,將旁邊準備好的兩隻大公雞斬去雞頭,將雞血滴在一隻大碗裏。楊麽將大碗放在香案上,盤腿就地坐下,緊閉雙目,嘴裏念念有詞。周圍十分安靜,教徒們知道,此刻,大聖天王正在和鍾相的靈魂溝通。果然,一會兒後,楊麽睜開雙眼,大聲說:“鍾老爺聖諭,此回出兵,必可取嶽鵬舉的首級。”


    徒眾們大聲歡呼,敲鑼打鼓,猶如歡慶勝利,無不相信,鍾老爺會保佑自家們,將官軍斬盡殺絕。


    由於不斷有人投降,楊麽的軍事行動,對嶽鵬舉來說,已經不是秘密。寶台山會議後,嶽鵬舉很快得知了他們的進攻計劃,立即安排部署任士安、徐慶、王貴等分頭迎戰。


    水戰的先鋒自然是降將黃佐。他和楊欽彼此熟識,雙方的戰術也都差不多,互相用拍竿係上巨石投擲打擊對方的船體,又用木老鴉、矢石等兵器。但黃佐采用當初秦大王帶來的建議,用了一種叫做灰炮的新武器。就是用很薄的瓦罐,裝了毒藥、石灰、鐵蒺藜之類,投到對方的船上,頓時揚起一陣煙霧,使對方的眼睛無法睜開。雙方對攻多時,彼此都有死傷。此時,徐慶等趕來增援,放射火箭,楊欽抵擋不住,敗逃而回。


    而陸地上的鍾子義等,騎了黃驃馬,他為顯示身份,用白綾大旗,繡了紫色的“太子鍾”三個大字。這麵旗幟十分顯眼,簡直成了官軍攻擊的首要目標。任士安等看準目標,立刻擒賊先擒王。鍾子義見官兵殺來,就拔出父親生前用的寶劍,念念有詞:“老爺在天行法,教我等剿滅妖孽。”


    可是,鍾老爺並未顯靈,官兵潮水般殺來,眾教徒見法術失靈,心理防線崩潰,立即潰逃,潰不成軍。鍾子義等黃誠保護,跑得快,逃得一命。


    水陸兩路大敗,對楊麽軍的士氣打擊十分沉重。楊麽見逃回來的鍾子義等,氣急敗壞說:“今日偶敗,不足為慮,明日看自家統兵出戰,斬殺嶽鵬舉這個妖孽。”


    鍾子義勸諫說:“我軍新敗,應從長計議,不易草率再戰。”


    楊麽第一次領略這種失敗,完全不可忍受,就說:“如此大敗,若不作戰取勝一回,如何服眾?”


    楊麽不聽勸諫,親自率領一萬人強攻青草湖。這一次,嶽鵬舉在任士安之外,又派了張弦、牛皋、董先等主力迎戰。楊麽兵力不占優勢,而且人心浮動,加之張弦組織了一隊不做戰的大嗓門官兵,趁著間隙遊走,大肆喊話,瓦解投降。眾人很快亂成一團,丟盔棄甲,楊麽單身騎馬逃跑,所帶的“大聖天王”大旗也被官兵繳獲。


    這次俘獲的官兵有一萬八千多人,他們被集體押解到潭州城外的嶽家軍大營。


    按照昔日官兵的規矩,剿滅的匪徒為免繼續為患,多是就地坑殺。嶽鵬舉問幕僚們:“俘虜恁個多,怎生處置?”


    李若虛說:“供養兩萬人,不知道要耗費多少錢米。如今軍費緊張,不如放回去。但為免於他們作惡,不妨將他們的武器全部收繳。但賊兵出戰,一定有些凶徒在裏麵,需得殺一儆百。”


    嶽鵬舉點頭稱善。派人挑選了其中五個相貌凶悍者押上來。五人知道要死,就大罵:“鍾老爺必將顯靈除掉你們這些妖孽。”


    嶽鵬舉想起妻子上一次的話,手一招,六名軍士上前,將繳獲的“太子鍾”、“大聖天王”、“殿帥黃”三麵大旗撕得粉碎。他朗聲說:“楊麽等聚眾造反,號稱均貧富,有神靈保佑。但楊麽等妻妾成群,你等食不果腹,可謂均貧富是假;而楊麽盡管祈天作福,但鍾老爺並未保佑你等,有何神靈可言?”


    眾人啞口無言。


    於是,下令將五人就地正法,其餘一萬八千多人全部押往鄰近的龍陽縣城,全部釋放。


    這次打敗楊麽水陸兩軍後,楊麽方麵已經無力出戰,但仍舊依托有利地形,堅守剩下的三十三個寨柵;而嶽鵬舉方麵,雖然縮緊了包圍圈,但也沒有乘勝進逼的軍事行動。


    大戰這幾天,嶽鵬舉整日整夜都在營帳辦公,連家也不能回,花溶自然也不在家,而是悄然策馬觀察各地的形勢。此次大勝,憑她的經驗以及對丈夫作戰習慣的了解,知道拿下楊麽,已經不需要太長時間了。


    她心裏微覺悵然,在戰爭麵前,什麽不孕、納妾,都暫時擱置了,但戰爭後呢?嶽鵬舉大勝之後呢?嬌妾入懷,就是對他最好的獎賞?


    她緩緩策馬回到家屬營區。一路上,家眷們歡天喜地。孩子們見她背著箭簇,騎著戰馬,他們許久不見她這樣的裝扮,紛紛圍上來好奇地大聲喊:“花先生,花先生,教我們騎馬吧……”


    高四姐應聲出來。這些日子,她從李巧娘的口裏得知,花溶夫妻二人都答應納妾,甚至李巧娘已經戴上了花溶送的頭釵。李巧娘的如夫人身份已是板上釘釘之事。她看花溶騎在馬上,英姿颯爽,心裏歎一聲,天下竟有如此大度的女子,按照儒家倫理道德,也算得一等一的賢惠了。


    她熱情地叫一聲“嶽夫人”,花溶尚未回答,隻聽得一聲嚎哭,眼前一花,一個婦女披頭散發地衝過來,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嶽夫人,你可要替奴家做主……”


    花溶翻身下馬,高四姐已經扶起她,原是嶽鵬舉屬下勇將王貴的妻子。


    王氏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披頭散發,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奴家真是命苦。我家老爺新娶了潭州城裏的美妓,一進門,就不把奴家放在眼裏,可是,老爺偏袒她,絲毫也不顧念夫妻情誼。那小騷狐狸到底有哪點好?不過仗著年輕,才十七歲,迷得老爺三魂掉了兩魂……”


    花溶站在原地,根本說不出話來。


    王氏還在嚎哭:“嶽夫人,我家老爺生平隻服嶽相公,您一定要叫嶽相公訓斥他,您要替奴家做主,那個小狐狸精好生猖獗……”


    二人對王氏勸解一翻。高四姐心裏暗暗叫苦,不時偷看花溶臉色,但見她並無異樣,才稍稍放下心來。


    因為這番阻撓,花溶回到家時天色已晚,不一會兒,嶽鵬舉也歸來。


    嶽鵬舉熬夜這些日子,神情疲憊,雙眼通紅,一坐下就捂著眼睛,呻吟一聲。花溶忙問:“鵬舉,你這是怎麽了?”


    “我眼疾發作了。”


    原來,嶽鵬舉當初衝進火海救她,燒了眉毛,也傷及眼睛。當時不曾在意,留下隱患,如今一發作,簡直苦不堪言。


    花溶起身正要服侍他,李巧娘已經搶先拿了帕子上來,焦慮地說:“相公眼疾又發作了?可惜這裏沒有治眼的名醫……”


    花溶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李巧娘將帕子蒙在丈夫的眼部,動作嫻熟。她這才意識到,丈夫的眼疾已非第一次發作。


    她又後悔又愧疚,自己這段時間,的確忽略了對丈夫的照顧,連這樣的大事都不知道。可是,李巧娘,她一直伺候著,不是麽?有無自己又有什麽相幹?


    好一會兒,嶽鵬舉的疼痛稍微過去,李巧娘才柔聲說:“恭喜相公,賀喜相公,又取得大勝。”


    嶽鵬舉因為勝利,心情大好,笑著點點頭。


    花溶但見他二人眉來眼去,慢慢開口:“既是如此,不如雙喜臨門,把喜事辦了,也給巧娘一個名分。”


    嶽鵬舉坐起身,接口說:“是啊,這些日子,也太委屈巧娘了。”


    李巧娘恭順地微微彎腰:“奴家服侍相公是天大的福分,何來辛苦?”


    “既是如此,事情就要馬上解決,拖著也不是辦法。”他轉向妻子,似笑非笑,“十七姐賢德,處處替下官著想,我若不答應,豈非不識好歹?”


    像被誰狠狠捅了一刀,他就這麽迫不及待?花溶卻強笑著點點頭:“好,就依你。”


    李巧娘喜出望外,跪下去不停叩頭:“多謝相公恩典,多謝夫人恩典。”


    …………


    嶽鵬舉親手扶起她,細看她一眼,這才說:“巧娘如此才貌,做妾也實在委屈了。下官必得備辦一份像樣的排場,決不讓你寒磣。”


    “多謝相公。奴家但求能為相公生下一兒半女,就是天大福分。”


    仿佛被人狠狠煽了一耳光,花溶情不自禁悄然挪了挪腳步,可雙腿如灌滿鉛塊,根本動不了分毫。


    她怔怔地看著二人,雄姿英發的嶽鵬舉,嬌羞無限的李巧娘,二人皆是最好的如花年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忽然想起王貴的妻子,年華老去,美妾進門,自家一天一天為丈夫所厭憎,無以立足,蓬頭垢麵,出盡醜態。


    “十七姐,家裏還有多少積蓄?”


    嶽鵬舉口裏問她話,眼睛卻看著李巧娘,花溶情不自禁隨著他的眼神,但見他含情脈脈,也許是名分確定,再也無所顧忌,而李巧娘,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顯露出少女迷人的風采。


    嶽鵬舉向來節儉,這幾年下來,單是他的俸祿和功勳的賞賜,原本也該家財萬貫。但餘財全部貼補軍需,二人走到哪裏,幾乎財物就是哪些。放眼四周,除了每到一地搜尋的一些散佚的書籍字畫,雖說不上家徒四壁,但卻是古董玩物一件也無,花溶本人也沒什麽值錢的首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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