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輝煌的大堂裏,溫暖如春。


    家妓抱著琵琶彈奏,舞池裏領舞的舞娘,身腰窈窕,跳著一曲《霓裳羽衣舞》。


    描金雕砌的太師椅上,鋪著宋國第一流的綿軟的毯子,地下是整幅的波斯地毯,案幾上放滿了當地最有名的七八種美酒,金樽佳肴,仙音飄飄。坐在上麵的人,一身白袍,腰上係一條紅色玉帶,頭上換了一條以大文豪黃庭堅命名的“山穀巾”,一字般橫在頭頂,更顯得倜儻瀟灑,有林下風致。


    王君華特意換了一身粉紅色的衣裳,這是大宋的命婦之外的一種朝服,但有所改良,流雲水袖,飄飄若仙,跟金遼女子的緊身窄袖大有區別,更突出一種纖細柔軟的江南之美。


    她進門,看看案幾上坐著的翩翩公子,左手隨意搭在案幾上,右手略微轉動酒杯,嘴角含笑,神態說不出的瀟灑。


    她隻覺得筋骨酥軟,趨前一步,伏在他的腳下,如最最溫順的貓咪,恨不得用嘴去舔他的大腳拇指。


    “公子,奴家辦事不利,沒有抓住花溶。因為有人接應她。接應之人用長槍,估計是嶽鵬舉……”


    嶽鵬舉!又是嶽鵬舉!


    “苗劉已經下令召呂頤浩、嶽鵬舉、韓忠良等進京。他們一到,立刻格殺勿論,我們何愁大事不成?”


    “隻怕他們沒那麽容易上當。”


    “此是太後和小皇帝下旨。”


    “呂頤浩此人老謀深算,不會那麽容易上當的。”


    “既是如此。奴家自作主張,抓了婉婉那個賤人,引花溶回宮。她一回來,就拿了她威脅嶽鵬舉……”


    他一驚,沉聲說:“你怎能自作主張,抓郡主?”


    “奴家回朝後,調查一些人事,知道婉婉當初曾許婚嶽鵬舉,但被嶽鵬舉拒絕。不知何故,婉婉反倒和花溶成了好朋友。上次奴家在宮裏宴飲,親眼見她二人談笑風生,神態親密。抓了她,不愁花溶不自投羅網……”


    “可是,留下蛛絲馬跡反倒不好。”


    “奴家已做了周密安排。即便有歸罪,也該是怪在劉豫那個傀儡身上。”


    翩翩公子舉杯一笑,又淺淺地喝了一口杯裏的瓊漿玉液。這些蛛絲馬跡,是他透露給王君華的。但是,王君華本人也不知道他究竟真正的意圖是什麽。所以,一切的指向,都變成了偽齊的傀儡皇帝劉豫所為。


    陰謀的最高原則,原是讓參與者知道一定的情況,但決不能清楚事情的真實目的。否則,就失去了驅使他們的法寶。


    他深深明白這個道理,但見身下的女人伏在自己膝頭,眼睛在說話,神情在說話,手也在說話——已經往下,諂媚地邀請著……仿佛一隻等待主人賞賜一塊骨頭的狗。


    他站起來,漫不經意:“這次記你一功。”


    她行禮:“多謝公子。奴家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此時,公子已經進去,商議大事了。她望著他翩然的背影,知道幹大事的男人,這個時候不能拘小節。自己和他,來日方長。


    今天她的心情更是特別開心,她生性善妒。就算秦檜偷偷親近一些侍女,她也會怒打侍女,何況已經主宰了她整個身子和靈魂的“公子”!


    耶律觀音這個眼中釘,已經是爛泥一塊。


    自己討厭的婉婉,也在手裏隨意折磨。


    接下來,就是花溶了。這是自己生平最最討厭的女人,從燕京到臨安,她總是陰魂不算地跟自己鬥。就連自己跟趙德基ooxx,她也會告密揭發。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一次,天賜良機,要拿住她,非得好好折磨一番不可。


    她想起婉婉雪白身子上累累的鞭痕,忍不住得意地笑起來,那些大漢,即便不能享受婉婉的身子,還不能糟踐她花溶?


    她笑得咯咯的:“花溶賤人,看我替你準備了什麽好東西招待你。”


    這一日晚上,嶽鵬舉和呂頤浩等商議回來。


    晚飯是花溶準備的,她親自炒了幾個小菜,溫了一壺米酒等著丈夫。見他進來,頂了一身的雪花,趕緊替他脫下外袍,掛好,拉了他冰冷的手坐在火爐前,倒一大碗滾燙的米酒給他,柔聲說:“鵬舉,今日雪下得好大。”


    “是啊。不過,雪大是好事。馬蘇帶回消息,他和翟樞相有了商議,我們準備三日後出兵,裏應外合。”


    花溶喜道:“如此甚好,我也可以早點看到兒子。”


    正說話間,一名侍衛進來,遞上一個京城來的郵筒,上書“花溶親啟”。


    花溶有些意外,拆開,一看,是婉婉寫給自己的,說是和太後有商議,要自己盡速趕回去,到指定地點匯合。


    她看完,又交給嶽鵬舉,有幾分驚喜:“難道太後她們有更好的辦法?”


    嶽鵬舉直覺有幾分不對勁,可是,又說不上哪裏不對勁。這書函是秘密傳遞,字跡也肯定是婉婉的親筆。可是,這個時候,太後要妻子趕回去,實在是有點凶多吉少的意味。


    花溶說:“我準備一下,明日一早就啟程。”她說完,見丈夫隻是盯著那張便箋細看,奇怪問:“鵬舉,怎麽啦?”


    ………………………………………………


    嶽鵬舉下意識地看看櫃子,裏麵有秘密藏好的那套冠服。


    花溶見丈夫眼神奇怪,有點緊張,她給丈夫提起過有秘密在裏麵,但其他什麽都沒說,生怕替他招來禍患。


    嶽鵬舉見妻子這種神情,自然明白,隻點點頭:“這是危急時刻,回宮凶險重重,你不能回去。再說……”他指著便箋,“即便太後密約,也該有太後的畫押,可是,這上麵並沒有。如此重大的事情,不可能婉婉自己做決定。可是,婉婉寫這個做什麽呢?”


    他不說還好,一說花溶反倒注意到,急忙說:“莫非是婉婉出了什麽事情?”


    “有可能。”


    花溶拿起便箋再細看兩遍,千真萬確是婉婉的字跡,絕無假冒的可能。她更是著急,“婉婉若不是真有事,就是出事了,我總得去看看……”


    嶽鵬舉沉聲說:“你出臨安前,已經遭到截殺。這些人顯然是苗傅手下。現在回去,無異於自投羅網,我們即將興兵勤王,你隨我回去就是了。”


    “可是,如果婉婉真出事,我們回去遲了,她豈不危險?”


    二人都隻是猜測,心裏沒底,花溶說:“要不,我先回去看看?”


    “三日後就要舉事,你趕回去也是在兩日後。你回去,被他們抓住當了人質,豈不是危險?”


    “可是,如果婉婉真有危險怎麽辦?”


    “婉婉也要救,為今之計,隻能如此……”


    花溶聽了他的話,才略略舒展眉頭,緊緊抓住他的手:“如此豈不危險?”


    “危險也要試試。”


    夫妻二人商議方定,卻得報苗劉派出禦營軍前軍統製俱重路經此地,原是去鎮江取代張俊的指揮大權。


    花溶立刻說:“我們不妨打聽打聽消息。”嶽鵬舉立刻答應,設宴招待俱重。


    花溶斟一杯酒,微笑道:“得蒙苗劉二太尉看覷,自家才能跟嶽宣撫相會。即日起,就要回朝聽命,看護兒子。俱大人是苗太尉愛將,還望以後多多提攜。”


    俱重酒酣耳熱,很是得意洋洋:“實不相瞞,嶽太尉是有兒子在宮裏,所以兩位太尉才安心。如今太後聽政,天下歸心,唯呂頤浩那廝,弄個門客馬蘇去朝廷鼓噪,這次,便是要他回朝聽令,自家取代張俊……”


    二人一看,立刻明白這是在威脅兒子呢。雖然二人仗著兒子的特殊身份,可是,這幹凶徒既然敢於反叛,又何惜一個小孩性命?


    嶽鵬舉大怒,拔出腰間佩刀,一下就架在俱重脖子上,呼喝左右:“將這廝叛賊綁了!”


    左右上來,拿住俱重。俱重驚恐大喊:“嶽鵬舉,你需知道你兒子還在京城!”


    到此,花溶也不隱瞞,冷冷說:“自古征戰殺伐,都顧不得老小。項羽抓了劉邦的爹放在大鍋裏烹,劉邦還要求分一杯羹。嶽宣撫起兵勤王,忠心耿耿,需得先料理國事,顧不得家事。再說,兒子並非親生,原是殉國的陸登陸大人遺孤,由自家夫婦收養。你不妨回去告訴苗劉二太尉,他若敢動文龍孩兒一根毫毛,必將受到天下譴責……”


    嶽鵬舉沉靜說:“你且回去告訴二位太尉和翟樞相,呂樞相和張俊、韓忠良以及我,不日將發十萬大兵勤王。如果二位太尉能迎回陛下複辟,大家同朝為臣,共享富貴,否則,大兵壓來,需顧不得其他……”


    花溶立即拿出一卷文書,正是呂頤浩發布的討逆檄文。俱重拿了,狼狽地逃竄回去。


    俱重一走,夫妻二人也坐不住了,花溶立刻說:“我得馬上趕回去,兒子和婉婉都有危險……”


    隻要興兵,趙氏皇族和裏麵的人,皆可能遭到殺戮。


    嶽鵬舉明知妻子此行凶險,也隻得皺眉,沉思半晌才說:“就依計行事。”


    隨即,呂頤浩在府邸召開幾大將軍事會議。


    嶽鵬舉將俱重情況一說,呂頤浩覺得非同小可。在他的案幾上懸掛著趙德基賞賜的寶劍,就連奉命隨他一同巡視慰勞沿江軍隊的宦官馮益也一起。


    他威嚴地掃視眾人:“官家危在旦夕,此事不可久拖,需即刻起兵。”


    嶽鵬舉首先表態:“下官為前鋒,若不克命,自請軍法從事。”


    張俊為怕損害勢力,此時也不得不表態。眾人議定,提前一天起兵。


    呂頤浩滿意地點點頭,才轉向馮益:“馮大官,此回該你盡力了。守皇城的中軍吳湛,聽說是你的遠親,你可勸慰他不能再陽奉陰違,和二凶私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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