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天氣晴朗,外麵的廣場早已積雪消融,如被水洗一般。此時已是傍晚,石板早已被曬幹。花溶追出去,老遠地,隻見暮色中,幾名金兵抓住一名女子,已將她的衣服撕扯得一條一條的,渾身幾乎裸露出來。幾人分別捉住她的四肢,按著她的頭,將她按得撅起身子,一名金軍正從後麵伏在她身上不停晃動……


    花溶慘然閉上雙眼,忽然想起那幅宋太宗“幸”小周後的春宮圖,隻覺得雙眼亂冒金星,早聞宋國女子的噩運,但如此親眼目睹那種可怕的輪暴,仿佛全身被滾了個油鍋,仿佛回到了被秦大王抓在海島上的那個夜晚,躲在岩石邊,看見眾多海盜從一個少女身上爬到另一個少女身上……


    五髒六腑迅速移位,她蹲著身子,似是要把心都嘔吐出來。


    金兀術自然也看見了這一幕,老遠就大喝一聲:“住手……”


    可是,正在興頭上的一眾獸兵哪裏聽得進去?武乞邁衝上去,就將騎在女子身上的男人一把拉下來,男人悻悻地,一邊提褲子一邊大罵:“是哪個不長眼睛的王八蛋,敢惹老子?”


    金兀術大喝一聲:“還不快滾?”


    這幾名士兵都是宗翰手下,正要行凶,待看清楚是四太子,立刻作鳥獸散了。


    地上的女子,披頭散發,滿臉血汙,衣衫被撕得破爛不堪,連大腿也遮掩不住,脖子上、胸上,腿上全是青紫,正是秦檜之妻王氏。


    她原本很有幾分姿色,此刻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樣,行如女鬼。


    金兀術暗歎一聲,脫下身上的外袍遞給她,王氏裹住身子,才抖抖索索地開出口來,泣不成聲:“公子……”


    金兀術一示意,兩名侍衛扶起她就往營帳走。


    快走過花溶身邊時,金兀術停下腳步,見暮色下,她緊緊咬著嘴唇,臉色蒼白得如一片白紙。


    她的聲音幹巴巴的:“秦檜是你在大宋的內應,他的妻子,你們竟也不肯放過?”


    “還算不上內應。秦檜隻是盡心巴結我而已。”


    這有什麽區別?


    金兀術不再回答,徑直進了營帳,聽得身後花溶跟上來,他也沒做聲。


    小環倒上一杯熱茶,王氏一飲而盡,捧著杯子,渾身發抖。


    金兀術道:“你找我何事?你家老爺呢?”


    她泣不成聲:“我家老爺被抓後,生死不明,妾和眾多女眷被關在劉家寺,受盡淩辱,後來打聽得公子在這裏,就想碰碰運氣……”她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公子,念在妾身曾服侍您的份上,收下妾身吧,哪怕為奴為婢,也心甘情願……妾身,再也受不了那樣的折磨了……”


    金兀術長歎一聲:“也罷,你就暫且留在這裏。”


    王氏又拚命磕了一個頭:“多謝公子,多謝……”


    “小環,你先帶她下去換一身衣服,找個房間休息一下。”


    “是。”


    小環帶了王氏從側門出去,花溶呆呆地站在正門外,看著她倆的背影消失,這一刻,不知怎地,求生和逃亡的意誌再一次變得不堪一擊,那麽清晰地意識到——宋國這顆巨大的覆巢之下,無論男女,都沒法得到保全了。


    國破家滅,女子抵債。


    四十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丈夫!


    腦海中靈光一現,是弟弟揮舞長槍,縱橫無敵的情景,心裏忽然一暖,就清醒過來:還有弟弟!還有九王爺!


    這一刻,從未有過的急迫——要馬上出去,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和弟弟一起輔佐九王爺,建立一支龐大的軍隊,將殘暴的金軍殺得片甲不留。


    腦海中的嗜血念頭一生,臉頰也激動得通紅,連金兀術走到自己身邊也渾然不覺。


    金兀術凝視她半晌,忽然輕咳一聲,她回過神,接觸到金兀術奇異的眼神,那種急切的激動潮水一般迅速褪去——自己已是囚徒之身,又如何才能逃出這個可怕的魔域?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武乞邁的聲音十分驚惶:“大殿下,大殿下……”


    “滾開,本王要見四弟……兀術,出來…”


    宗翰扯開了嗓子,武乞邁阻擋不住,金兀術心裏一動,輕輕用手一指,花溶懼怕宗翰殘暴,立刻進了裏間。這時,宗翰已大步走進營帳,金兀術大聲道:“大哥,別來無恙?”


    宗翰大笑一聲,目光如兀鷹一般在金兀術身上掃過,但見他一身宋國公子哥兒一般的裝束,他自來見不摜金兀術如此,如今在家裏穿成這樣,豈不是為了討好那宋女?


    他皺起眉頭:“兀術,聽說你被那宋國賤女刺傷?”


    金兀術搖搖頭:“哪裏的事?大哥別聽信謠言。你疆場歸來,還是保重身子,趕緊歇息去吧。”


    宗翰這次吃了敗仗,真是生平罕見之事,聽得金兀術言下頗有奚落之意,不禁怒從心起,上下看看,出手如風,一把就向金兀術胸口抓去,“四弟,本王看看你究竟有沒有受傷……”


    金兀術早有防備,側身一閃,一招將他擋開,淡淡道:“大哥今天是專程找小弟麻煩而來的?”


    “哈哈,本王是關心四弟你!按照我們的軍令,若有賤奴膽敢忤逆傷害金國將領、士兵,從重處罰。尤其是四弟你,如果有宋國賤奴損傷了四弟的千金之軀,本王一定將她千刀萬剮,以解四弟之恨。”


    “小弟雖然不才,但區區女流也傷不了我。大哥敢情是譏笑小弟本領不濟?”


    “四弟力舉千斤鐵龍,實為我大金第一勇士,誰敢不服?哈哈哈……”他目光四下轉動,看著裏間,“本王為四弟安全計,想起你帶回來的那個母老虎凶悍無比,難以馴服,這幾天宋國賤奴死亡大半,各軍營官妓人數大大縮減,我大金勇士得不到應有的獎賞,所以,四弟,為大局著想,想從你這裏討了那名賤奴,以補給官妓人數,讓她真正領教領教我大金國男人的雄風,看她還敢不敢凶悍……”


    “哦?大哥真是愛軍若子。不過,幾時軍中有令,需要強征將帥的眷屬發配給普通士兵了?”


    “四弟,你誤會了,本王絕非此意,隻是擔心自家骨肉兄弟,為南蠻賤女損害……”


    金兀術拂袖道:“天寒地凍,大哥不如早早回去休息,小弟的事,就不必多操心了。”


    “哈哈……”宗翰幹笑幾聲,目露凶光,“實不相瞞,四弟,本王已經打聽到,你抓住的那名女奴叫花溶,正是宋將嶽鵬舉的姐姐,這次出征,本王吃了那南蠻大虧,一定要把他姐姐抓住,好生折磨一番,以泄我心頭之恨……”


    一股無明業火騰地湧上來,宗翰拿不住嶽鵬舉就要來這裏威脅自己。金兀術強行忍住拍案而起的衝動,站起身,冷冷道:“大哥,宋國已亡,一個小小宋將的零星抵抗算得了什麽?你隻需過些時日押送趙家天子和大批財寶回上京領賞,享受富貴榮華也就是了。而小弟區區,還要留在宋國捉拿趙德基,不敢居功,也不求什麽賞賜,難道連擁有幾名女奴的資格也沒有?”


    “四弟息怒,本王並非此意……”


    他一揮手:“既然如此,小弟這裏並沒有什麽嶽鵬舉之姐,大哥請吧。”


    公然下了逐客令,宗翰尋思他是鐵了心維護那女奴,打了個哈哈,隨了一眾親信就走。


    回到營帳坐下,早有軍師回報,說宋國又湊了一批銀兩送來。宗翰看了清單,哈哈一笑,算是平複了一點失敗的沮喪。


    他忽又道:“我們此行回上京,隻留兀術在此,隻怕……”


    軍師深知他的心事,如今上京老狼主病重,隨時有駕崩的危險,但繼位人選尚未確定,局勢很不明朗。一眾太子暗中較勁,都希望盡速趕回去,而不是繼續留在宋國征戰。金國的繼位慣例跟漢人大有區別,一般看的是誰的戰功最強。宗翰南侵有功,又是長子,但宗望等人也不甘示弱,加上後來崛起的金兀術,尤其是開封一戰,更是揚名。加上他又擔心金兀術如果抓住了趙德基,這功勞,隻怕就會在自己之上,即便他不繼位,如果和宗望結盟,對自己也是一大威脅。


    軍師低聲道:“四太子這些日子以來,終日沉溺女色,飲酒作樂,他為那個宋女所迷,不足為懼。”


    宗翰幾番打探,也發現兀術沉溺女色,他希望的正是如此,哈哈大笑道:“也罷,就讓她沉浸在那個宋女的溫柔鄉裏……”


    軍師更壓低了聲音:“那女子是嶽南蠻的姐姐,他私通敵將,到時給他個罪證確鑿,大太子何不如此這般……”


    宗翰大喜:“軍師此計甚妙!”


    宗翰一走,金兀術兀自坐在椅子上,氣得臉青麵黑。


    武乞邁關上門,走近前來,低聲道:“四太子,不必動怒!”


    “他這是要搶功勞,想將趙德基一起抓住,所有頭功他一人占完……”


    “四太子攻城略地,此次攻破開封,就全靠四太子的計謀和情報,您放心,大殿下也無法向老狼主進什麽讒言。”


    “我倒不是怕他!隻是他咄咄逼人,欺人太甚!竟然連我的女人也不放過……”


    …………


    花溶在裏間門口聽得隻字不漏,心裏大是惶恐,如果宗翰這惡賊一直威逼,隻怕自己下場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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