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搖搖頭:“鵬舉,我用不著,你收好。嗬嗬,現在,你的東西都應該給郡主了,你要養著她……”


    嶽鵬舉見她縮回手,雙眼發澀,仿佛有人拿刀在攪動心扉,聲音也是幹幹的:“姐姐,我一輩子都會照顧你的……”


    “鵬舉,這些金子我真的用不著,你拿回家吧,郡主即將回家治理你們的宅子,該添置的東西也多,家裏開銷大……”


    他有家了,今後的義務是奉養他的家人、妻兒!


    自己這個“異姓”姐姐,是不應該倚靠著弟弟謀生的。


    嶽鵬舉幾乎要掉下淚來,抓住她的手,異常固執:“姐姐,你一定要拿著。”


    她比他更加固執:“鵬舉,我真的用不著。”


    她站起身,將釵一並遞到他手裏:“鵬舉,姐姐實在拿不出其他東西了,這釵……”


    嶽鵬舉木訥著,後退一步,將釵和那些金子都放在桌上,轉身就走:“姐姐,這是我給你的東西,與其他人何幹?我走了,你要多保重……”


    “鵬舉!”


    他回過頭:“姐姐,你什麽都不要管,隻等著我回來!我會把一切都處理好的。”


    花溶做不得聲,眼睜睜看他大踏步出去了。


    夜已經深了,花溶伏在案桌上看了一會兒書,覺得困倦,正要休息,聽得有人敲門。


    她去開門,隻見婉婉飛快地衝進來,身後跟著李氏。


    “花姐姐,嶽大哥不是說明日出征麽?怎會今晚就走了?他走得那麽急,又不告訴我一聲……”


    李氏也絮絮叨叨的:“姑爺也真是的,此去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回來,怎能不跟我家小姐打一聲招呼就走呢?”


    花溶淡淡道:“他得到了緊急命令。九王爺和宗大人商議後,決定讓他提前出發,好匯合各地勤王大軍,給敵人一個措手不及……”


    “啊?姐姐,你知道他提前離開啊?可是,他為什麽告訴你,而不告訴我呢?”


    李氏也埋怨道:“是啊,連自己的夫人也不說一聲……姑爺真是年輕不懂事,就不怕我家小姐記掛啊……”


    花溶聽她又是“夫人”,又是“姑爺”,心裏不悅,卻又悲哀,仿佛一個東西,已經有了物主,自己反倒成了覬覦的第三者,怔怔地,也不知怎麽回答才好。


    婉婉自己坐在桌邊,倒了一杯茶喝下去,這才環顧四周,這是她第一次來花溶的屋子,昨夜倉促不及細看,如今看來,竟然發現花溶的屋子,絲毫不比自己住的差。


    自己以郡主之尊,知州府有特別安排;而花溶呢?她的房間是九哥親自安排的,她有點奇怪,九哥怎麽會給她安排如此好的一個房間?


    很快,她的視線就落在了桌上那包金子和那支頭釵上,好奇道:“花姐姐,這是?”


    花溶一驚,下意識地將頭釵拿在手裏不經意地移開,隻將金子推過去,李氏笑一聲:“喲,這是姑爺的賞賜吧?”


    花溶淡淡道:“嗯,你拿去吧。”


    “喲,這怎麽好意思呢?是姑爺的……”


    “鵬舉本來就是要給你們的,他走時倉促,來不及,所以托我交給郡主。”


    婉婉自來對錢財沒什麽概念,對這堆金子毫無興趣:“不要不要。”


    李氏終究是過來人,一貧如洗地逃出來,僅靠著九王爺賞賜的宅院,連個體己錢都沒有,笑一聲,收了金子,絮絮道:“我的好小姐,姑爺養家的錢你怎能不收下?我們馬上要回去收拾宅子,得添置些家什,做幾件衣服……”


    婉婉還是氣鼓鼓的:“花姐姐,你以後可要給嶽大哥說說,他就這麽不辭而別……”


    花溶還沒回答,門口傳來一聲輕斥:“婉婉,不得無禮……”


    正是九王爺來了。


    婉婉又羞又急:“九哥,您可要替我做主……”


    “是本王下令讓鵬舉連夜開拔的。時間緊迫,他來不及向你辭行也是情有可原。婉婉,你可怪不得他,更不能怪你花姐姐。本王最討厭女子醋妒小氣,要寬容體諒男人才好……”他的目光轉向花溶,“婉婉,鵬舉無父無母,隻從小得花姐姐照顧,俗話說‘長姐當母’,你今後,一定要對花姐姐分外尊敬……”


    李氏陪笑道:“是啊,郡主,今後,花小姐就是你的大姑,你一定要分外孝敬她……”


    花溶再次聽到“長姐當母”幾個字,真是刺耳又刺心,但覺九王爺的笑容甚是礙眼,婉婉嘟著嘴巴行禮的樣子也很礙眼,心裏鬱悶到極點,又反駁不得,隻淡淡道:“我和鵬舉又不是親姐弟,婉婉,你就不必多禮了。”


    九王爺道:“婉婉,嶽鵬舉不在家,你就要替他分擔,代替他多照顧花姐姐,不得有任何忤逆。”


    婉婉嘟嘴道:“是,九哥。”


    花溶淡淡一笑,沒有做聲。


    “婉婉,知州府不宜久留,你可以去看看你的宅院,收拾收拾,好安頓下來。”


    “謝九哥!”婉婉正不願再呆在知州府,聽得這話,立刻道,“乳娘,我們回去吧。花姐姐,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


    花溶雖不願和她們一起,但想到獨自留在這裏,又要麵對九王爺,立刻道:“好,我跟你們一起去……”


    九王爺見她先答應了婉婉,隻笑一下:“也好,溶兒,你陪婉婉她們出去走走。過些日子,我派人來接你。”


    “不用了,王爺。”


    “溶兒,現在戰亂,你孤身一人,外出不便。再說,本王也需要各種人才……”


    花溶心平氣和:花溶一介女流,經曆了這些事,早已明白自己的分量,留下,不但不能替王爺分擔,還成為負累……”


    “溶兒不必過謙,你箭法精妙,勝過我手下許多衛士。你先去休整兩天,我再派人來接你……”他轉向婉婉,“婉婉,我派十名士兵保護你們。你要多照顧花姐姐,不能有絲毫怠慢。”


    “謝九哥,我會好好照顧花姐姐的。”


    九王爺看著她二人離開,又見李氏手裏拿了那包東西,不禁道:“這是什麽?”


    李氏喜滋滋的:“這是姑爺的賞賜,叫花小姐轉交給我家郡主養家的。姑爺啊,真是好人品,實心實意過日子的人,我家郡主有福了……”


    九王爺不經意地看花溶,見她轉過了眼睛,也看不出什麽表情。


    眾人離開,花溶折騰這一陣子,心裏非常惶然,盡管困倦,卻睡不著,披衣下床,走到窗邊看外麵冷清的月色。也不知道嶽鵬舉此去情況如何?


    本是打算隨他出征,天涯海角在一起,互相有個照應,可因為“賜婚”,自己又如何還能跟他一起上前線?


    她木立在窗邊,站得一會兒,聽得外麵有腳步聲,然後,還有輕微的歎息聲。


    她開門出去,月色下,雪地裏,一個孤清的身影,紅色夾袍,羊脂白玉的腰帶,麵如冠玉,風露中宵。


    “溶兒……”他孤寂的聲音略帶一絲驚喜:“我還以為你早已就寢……”


    她搖搖頭:“天氣寒冷,王爺何故在此徘徊?”


    九王爺歎息一聲:“想起父皇母妃,一家骨肉,哪裏睡得著?”


    花溶心下惻然,闔家老少被一網打盡,這樣的慘痛,是大宋多少百姓從此揮之不去的噩夢?


    心裏因為九王爺賜婚嶽鵬舉,本來對他微有怨恨,此刻,這絲怨恨悄然地就消散了,國破家亡,男女私情,變得那麽微不足道。


    她低聲道:“王爺,現在萬鈞重擔全壓在您一人肩上,您一定要保重身子……”


    “我那幾個可憐的孩兒,落入金人之手,他們還年幼……”


    他唯一的兒子被金人俘虜,不幸已經墜馬身亡,而幾個女兒,雖然年幼,但在金人手中,會遭到什麽非人的蹂躪,真是想想就令人毛骨悚然。


    花溶見他神情慘戚,忽道:“王爺,我再走一趟,看看能不能救出王妃母女……”


    “溶兒,不可!”他沉聲道,“金軍守備森嚴,你去也不過是白白犧牲。”


    花溶默然立在一旁,沒有做聲。


    “溶兒,外麵冷,進去歇著吧。”


    “王爺您也去歇著吧。”


    九王爺點點頭,二人回到房間,房間裏生了爐火,無煙的優質煤炭,房間非常潔淨。花溶正要告辭,九王爺忽道:“溶兒,再陪我坐坐吧。”


    她遲疑一下,還是坐了。


    九王爺慢慢地開口:“溶兒,我的父皇、皇兄,大概都救不出來了。我真是不孝,隻能躲在一邊,看著全家遇難……”


    花溶鼓起了勇氣:“王爺,你也不必太自責。大宋有今天,太上皇難辭其咎,寵幸六賊,花石綱禍亂天下,民不聊生,有今天的禍患,也是他們自招的……”


    她住口,惴惴地看著九王爺,又低下頭:“花溶出言不遜,請王爺降罪……”


    九王爺搖搖頭:“溶兒,你說的都是實話。我不會怪你的,這些,天下人其實都知道。”


    花溶心裏一鬆,繼續道:“九王爺,現在天下興亡,盡在於您。我相信,您一定會比你父皇、皇兄做得更好!”


    九王爺看著她,眼裏略有一絲奇異,忽道:“溶兒,你肯留在我身邊幫我麽?”


    “這……”


    “溶兒,你舍身護我,我賞賜嶽鵬舉,給婉婉宅院,你可知為何獨獨什麽都沒有給你?”


    她笑一下:“花溶無功不受祿,不敢求得賞賜。”


    他的聲音低下去:“自你來到相州大營後,我總是希望你什麽都沒有,這樣,才會穩穩地留下來……溶兒,你無依無靠,如今,我也家人全失,你願不願意一直留在我身邊?”


    她心裏一震,好一會兒,才一字一句道:“承蒙王爺援手,花溶才僥幸從海盜手裏逃生,再世為人。那番可怕經曆之後,今生再無婚姻之想,辜負了王爺一番厚愛!請恕罪。”


    九王爺沒料到她將話說得這麽直白,一時仿佛堵死了所有的路,心裏異常失望,沉聲道:“溶兒,你可以考慮幾天再答複我。”


    “嗬嗬,王爺,我早就考慮清楚了,絕不會改變主意的。”這時,已經是黎明霧起的時候,她緩緩道:“王爺,您先去歇著,我隨郡主去休整兩天,就不向您辭行了。”


    九王爺無法挽留,長歎一聲:“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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