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口雞肉咬在嘴裏,頓時味同嚼蠟,這一路上,見他對花溶簡直是無微不至,完全不似弟弟對姐姐,倒像哥哥對妹妹,甚至比哥哥還細心體貼。她更是覺得奇怪,心想,這天下哪裏有如此體貼的弟弟?


    她忽然道:“花姐姐,你和嶽大哥是姐弟,為什麽你姓花,他姓嶽啊?”


    花溶受了那次風寒,本未痊愈,又奔波幾天,早已倦了,正微微靠在嶽鵬舉肩頭,閉目要睡著,聽得婉婉問自己,還沒回答,卻聽嶽鵬舉先回答:“我們又不是親姐弟,自然不同姓。”


    婉婉早已猜測他二人並非親姐弟,立刻又道:“那,你們?”


    花溶睡眼朦朧,隻道:“太累了,大家先休息吧,明日一早還要趕路呢。”


    婉婉心有不甘,又不好再問,隻得依著乳母睡下了。


    第二天,眾人上路,一入磁州境內,就得到一個可喜的消息,九王爺的勤王之師已經駐紮在此,九王爺本人在磁州知州府宗澤老先生的府邸。


    嶽鵬舉早年曾和宗大人頗有淵源,剛上戰場後曾轉戰他麾下,多得他提攜,算得他的門生,是以一通報,侍衛立刻就將眾人帶了進去。


    九王爺正在和宗澤商量對策,得報嶽鵬舉花溶一行求見,急忙親迎出來。四人等在廳裏,見九王爺出來,花溶又是慚愧又是激動,立刻行禮:“九王爺,花溶有罪,辜負了您的囑托……”


    九王爺早已得知妻兒皆為金人所擒,傷痛在心,卻不動聲色,長歎一聲,扶起她:“花溶,你就不必自責了,宋國遭此大難,父王皇兄和千軍萬馬都無可奈何,你小小女子能有什麽辦法?你能逃出來,本王就很開心了。”


    花溶抬起頭,見他眼眶深陷,神色慘然,那麽精神的一個人,顯然不知經曆了怎樣的煎熬才會憔悴如此。聽他如此一說,更是不安:“我和徐將軍走散了,目前連他的下落也不知道。”


    九王爺依舊和顏悅色:“幸得你先逃出來,如今,能逃一個算一個。”


    嶽鵬舉也和宗澤、九王爺等見過禮,這時,九王爺才見到一直縮在嶽鵬舉身後的婉婉,


    皺皺眉:“婉婉,是你嗎?”


    婉婉“哇”地一聲哭起來,跪下去:“九哥……”


    原來,婉婉是宗室之女,是九王爺的堂妹。九王爺曾見過她一麵,見她逃出來,心中略喜:“萬幸啊,婉婉,快快起來。”


    婉婉一路上並不說明自己身份,二人也不便細問,直到此時,嶽鵬舉和花溶才知道她原來是郡主身份,難怪氣派那麽大。


    婉婉哭得梨花帶雨:“九哥,天薇公主她……她和我一起逃跑,我們兩次走散,她被金兵誤認為是天香公主抓走了……”


    在幾十兄弟姐妹中,九王爺和天薇公主最為親密,聽得最寵愛的妹妹也落入金人手裏,他扶著額頭,隻覺得一陣頭暈眼花,喃喃道:“串珠終究也是躲不過這一劫……”


    串珠正是天薇公主的小名。


    “天薇公主被抓走,估計也被關在劉家寺……我和乳娘幸得嶽公子救助,才能僥幸逃脫金人的魔掌……”婉婉哭哭啼啼,目光看向嶽鵬舉,異常感激,“九哥,是嶽公子救了我們……”


    九王爺立刻道:“鵬舉,多謝你。”


    嶽鵬舉肅然道:“不敢!這是末將分內之事。”


    “我遇到天薇公主,她說皇上四天前又不得不再次去了金營,這一次,估計再也出不來了。皇上被扣押後,所有公主女眷都被抓走,所有皇子皇孫也被集中起來……宮裏隻剩下太上皇……”


    皇室女眷基本被關在劉家寺,其中還包括九王爺的家眷。九王爺雙眼血紅:“不行,本王一定趕回京城,營救她們……”


    宗澤急忙道:“萬萬不可!王爺,此時,皇家子弟幾乎被一網打盡,就剩下您一個人維係大宋安危。您要去了金營,就落入金人的陷阱,從此,我大宋真要亡了……”


    嶽鵬舉也道:“九王爺三思,金人狡詐多端,萬萬不可前去……”


    九王爺悲傷過度,拂袖道:“你們不必多勸,本王一定會去的。現在是我的妻兒,以後,就是父皇母妃,難道我也都坐視不管?宗大人,你立刻準備軍馬,我們明天就啟程。”


    眾人不敢再勸,雖心急如焚,也無可奈何。


    夜,已深了。


    磁州知府雖然算不上奢華,可是,比起逃亡的日子,已經不啻為天堂了。


    花溶和婉婉等女眷被安排在一棟獨立的院子裏。暖被熱湯,但終究心緒不寧,花溶在床上,折騰半晌,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有人敲門,一名小丫鬟進來:“花小姐,王爺的侍衛樊綱求見。”


    樊綱和許才之長期在九王爺身邊,花溶跟他也很熟悉,立刻道:“快請進來。”


    她立刻穿衣下床,到客廳裏,樊綱神色慌張:“花小姐,求您一件事情……”


    “樊大人請講。”


    “懇請花小姐勸勸王爺,他此刻無論如何也不能回京做人質,否則,大宋真的就完了。現在,所有人勸說他都不聽,花小姐,請您務必去勸勸……”


    她遲疑半晌:“王爺執著,連宗大人勸說都無濟於事,隻怕我……”


    王爺想立花溶為側妃的事情,他和許才之都知道,此刻,已經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她的身上,再次下拜:“花小姐,你和王爺認識多年,王爺一直欣賞您,多少會聽你的勸說,求你了……”


    “唉,也罷,我去看看。”


    “多謝。”


    風雪雖然停止,寒氣依舊襲人,老遠地,她看到花園的一棵梧桐樹下站著一個人,身影孤清,寂寞徘徊,正是九王爺。


    雖然多日勞累,可是悲痛淤積在心裏,哪裏能合眼休息?九王爺稍一冷靜,便真正衡量起要不要回去。


    月色無聲。


    花溶在九王爺背後站了一會兒,才鼓足勇氣開口:“王爺,您明天還是不要回去罷。金人控製了整個開封,我親眼目睹了皇上去談判的過程,如今,皇上再次落入金人手裏,據說王子皇孫也被一網打盡,隻餘下一個您是大宋的最後希望,您這一回去,隻怕再也出不來了。如今,金軍主帥宗翰早已放出風聲要擒您。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您回去,不但救不了他們,也是白白犧牲自己,還請王爺三思……”


    九王爺長歎一聲。幾乎是一夜之間,父母妻兒,兄弟姐妹,所有親人,都被一網打盡,變成了徹徹底底一個孤家寡人。


    自認識九王爺以來,一直覺得他運籌帷幄,武功高強,是個很有力量的人,花溶第一次聽他如此悲歎,心裏很是淒楚,她上前一步,將樊綱交給自己帶去的大毛裘輕輕披在他的肩上,低聲道:“王爺,你還是不要回去吧。萬千百姓和軍民都指望著您,希望能夠在您的帶領下,打敗金軍……”


    那雙溫柔嫵媚的手披好大裘,正要放下的瞬間,九王爺忽然轉身,一把抱住了她,聲音哽咽:“溶兒,我沒有親人了,一個親人都沒有了!”


    這一聲“溶兒”,何止包含了千言萬語!花溶生平第一次聽得人如此叫自己,也顧不得多想,但願他能振作,急切道:“王爺,你還有千軍萬馬,還有大宋百姓臣民!隻有你的帶領,才能擊敗金軍,重振河山。”


    九王爺伏在她的肩頭,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聲音堅決:“好,我一定會打敗金人的!”


    花溶喜得幾乎要跳起來:“王爺,多謝,多謝您想通了。”


    “溶兒,你跟在我身邊吧,我現在需要人手。”


    “會的,我一定會。王妃她們被關在劉家寺,金軍一時三刻估計還不會啟程,我會伺機再去救援,王爺,您請放心……”


    九王爺尚未回答,忽然聽得一陣嗖嗖的聲音,這時,花溶聲音也變了,立刻推開他:“王爺快走,有刺客……”


    可惜已經遲了一步,幾名蒙麵刺客殺到,無一不是頂尖的高手。


    二人匆忙抵擋,花溶小箭發出,連射三人,眾人的目標原不在她,隻團團圍住九王爺。九王爺這些日子傷心過度,身子虛弱,功力大減,抵擋不住,花溶顧不得多想,見一刀砍來,拚命護住他,那一刀幾乎砍在她的眉心,九王爺喝一聲:“溶兒,閃開……”用力一推,竟將她推開,二人僥幸逃脫,可是,更猛的攻擊又到了,一時間險象環生。


    一名使刀的刺客混亂中,直刺九王爺心窩,九王爺一橫身,背麵一柄刀又砍來,花溶被兩名刺客纏住,根本無法再來營救,眼看九王爺躲閃不過,忽然聽得一陣怒吼,竟是一人生生替了自己一刀,他急忙翻身,見是嶽鵬舉趕來,長槍橫挑,一隻手臂鮮血淋漓。


    花溶驚道:“鵬舉,你……”


    “姐姐,快護送王爺離開……”


    這時,衛士已經聞訊趕來,幾名刺客見無法脫身,竟然咬破牙齒,一一自殺,顯是牙齒中藏了劇毒。


    一名侍衛去掀開麵巾,全是金人派來的刺客。


    眾人匆忙匯聚到大廳,混亂中,花溶拉著嶽鵬舉,見他渾身都是血,又急又怕,兩名知州府的大夫已經在替他包紮了,他替九王爺擋了兩刀,一刀刺在左肩,一刀砍在右肋,幸好都是皮外傷,無性命之虞。


    待包紮完畢,九王爺才長歎一聲:“鵬舉,若不是你姐弟忠心護衛,明年今日就是本王的祭日了。”


    “末將傷勢並不嚴重,王爺不必掛慮,行軍之人,這不過是區區小傷。”


    九王爺再看花溶,但見她隻專注地瞧嶽鵬舉的傷勢,聽到稱讚自己,才轉過眼,微微一笑:“王爺無恙,就是萬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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