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師兄,這枝簫,可真是別致。”流熏留意到沈孤桐手中那枝簫,不覺記起前世裏。


    沈孤桐濯濯青衫,月下吹簫,動人心弦,手中那枝洞簫幽綠,是他最愛的一枝翠竹簫,日久天長,反如碧玉的顏色,凝著月色清輝。記得前世裏,沈孤桐曾說過,他喜歡簫,但最心愛珍藏的這枝簫,是他生母生前留下的。沈孤桐來京城,一直在費勁心力去虔心苦讀,金榜題名,隨後就在瘋狂的尋找生父的蹤跡。沈孤桐從不愛透露他的身世,流熏隻從隻言片語間推斷,沈孤桐的母親似門第不高,父親該是京城非富即貴的人家,或是露水姻緣生下了他兄妹,隨後男人毫無擔當的撇下他母子三人而去。沈孤桐的母親和妹妹該是落魄饑寒交迫而終,而他成為了孤兒淪為乞丐。但前世裏,沈孤桐從不在她麵前提起此事,偶爾她問起,沈孤桐都是喑啞了聲音說:“前塵往事,如扒開傷疤鑽心疼痛,不提也罷。”


    隻是如今,看他落寞神傷的模樣,當時觸景生情,或是明日金殿一戰也對他至關重要。隻是可惜這麽個才華洋溢的少年,竟然甘心做了封氏的鷹犬,四處去害人。


    沈孤桐把弄手中的簫,卻吝嗇的不肯遞給她看,手中簫一轉,插去腰間縱身從山石上躍身而下,撣撣袍襟道:“天色不早,師妹回房歇息吧。莫讓人看到,瓜田李下,人多嘴雜。”


    他關切地為流熏輕輕撣撣肩頭的落花瓣,淡淡一笑,那笑容前世裏曾那麽令流熏為之著迷。隻是如今麵對,愛恨交融,便是恨意都變得那麽蒼白。


    沈孤桐的聲音沙啞蒼涼:“時光如白駒過隙,這麽一場一場的,三場考畢,貢院出來,就不見了子俊的蹤影,念七之期,金門掛榜後,報錄的都報到府門,才知他也高中。如今府裏熱鬧,賀喜之人如過江之鯽,謝府喜氣盈門。我置身其中,總覺得虛幻一場,如夢一般。”沈孤桐感歎道,“吉人自有天相,子俊師弟一定平安無事的。”


    流熏不知他突如其來的一番話是何意?心裏生出些隱隱的不祥。莫不是封氏一黨更有陰謀?她總覺得不安心,難道封氏一族就眼睜睜的看了哥哥子俊去金榜奪魁?但對方會如何下子,她更是不得而知。可是沈孤桐如今是封氏的爪牙,即便對她的逢場作戲般的癡情中還有幾分真情眷戀,也絕不會因為她去得罪封氏。但她相信,封氏一黨下一步棋如何落子,沈孤桐一定心知肚明。她心裏七上八下,可惜玨哥哥這幾日偏偏不在京城,連個商議的人都沒有。


    見她遲疑不動,沈孤桐不由淡淡一笑問,“怎麽,有話?”


    流熏心頭飛速尋思,忽然做出幾分惆悵歎息一聲,抬頭時眸光裏透出幾許無奈道:“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莫說哥哥,便是流熏也不過是自幼失恃,在府裏諸多的身不由己。”流熏秀眉深顰深情地望一眼沈孤桐說,“母親近來一再告誡流熏,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先時本一再說什麽‘寒門出孝子,白衣出公卿。’,祖父也對沈師兄你的才華頗為賞識,說是假以時日,定然是朝廷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流熏眸光裏透出繾綣深情,“誰想自顏妹妹出了事兒後,母親似格外賞識沈師兄,告誡流熏不許再同沈師兄走動。”


    她垂下眸子,透出幾分哀婉,更是賭氣般說:“先時沈大哥你在古廟仗義勇為從無賴手中救下流熏,那陣子流熏帶沈大哥來謝府時,她們一個個都嗤之以鼻的,笑話流熏拾得一塊街邊石頭當璞玉。如今沈大哥立了功名,她們反趨之若鶩的來巴結,唯恐了落後。反不許流熏靠近沈師兄了。真真的欺人太甚呢!”流熏心有不服,沈孤桐卻見她依舊是當年那任性驕縱的大小姐,不覺一笑,心頭更是為之所動。封氏要他使勁渾身解數去勾引這位謝府大小姐做出離經叛道越雷池法理不容之事而身敗名裂的嫁給他,但情勢忽然急轉而下,仿佛他的計策處處被掣肘,一敗塗地。謝流熏同他更是若即若離。這些日子,他都對娶這位大小姐一事寒心,隻盼望著能金榜奪魁,顯親揚名,再不被人低看了去,更能就此擺脫封氏的操縱。可眼前這令他心動的小女子又跳來他眼前,令他心頭那團死灰微火蠢蠢欲動。


    “熏妹!”他喚一聲,忍不住上前一把抱住流熏擁去懷裏,動情道:“你是知道我的一顆心的,這些年,隻你,隻為了你,我才……”


    這話,前世裏他曾如此對她深情的傾訴千萬遍,而她百聽不厭,沉溺於那朦朧月色下淡淡的歡喜淡淡的甜蜜中難以自拔。可如今,她一顆心卻格外寧靜,似有陣陣絞痛隱隱襲來。懸崖上那刻骨銘心的恩仇,她重生一世所為何來?恨不得頓時將眼前這負心郎手刃,千刀萬剮才解心頭隻恨。但此刻,她隻覺沈孤桐可憐,因為沈孤桐不過是那射向她索命的那隻毒箭的鋒鏑,而真正暗中引弓拉箭射向她的,則是心懷鬼胎的封氏一族。


    流熏含了幾分小女子的驚羞,悄聲說:“沈師兄,可是母親一意要將師兄許配給四妹妹展顏,”她輕輕推開沈孤桐,透出幾分悵憾道,“沈師兄明日一定金榜奪魁,若能蟾宮折桂而歸,或許,還能在爹爹麵前有個通融。”


    這分明是芳心暗許,沈孤桐一陣狂喜,又有幾分難以置信地問:“可是,師妹同趙王世子……”


    流熏眸光裏透出些無奈,“那就要看祖父和爹爹的取舍。前兒祖母還歎氣,說玨表兄哪裏都好,隻是身為將帥,為國戍邊,刀劍無情。怕是終非是個好的終身依托。”


    沈孤桐眸光裏透出幾分星芒的璨亮,他點點頭,沉聲道:“熏妹,若沒有熏妹你昔日的搭救之恩,師父的再生之德,怕是沒有沈孤桐的今日。若是熏妹不棄,沈孤桐今生今世定當不離!”


    不離,不棄?流熏心頭慘笑,恨不能冷冷的笑出聲來。不過,同是演戲,就看誰能將這出好戲唱出彩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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