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書一臉驚駭道:“咋好像……好像是我娘?”


    師父輕噓一聲道:“別出聲,看下去。”


    說話間,床頭那人影慢慢擰過身來,動作緩慢而僵硬,還伴著“咯吱咯吱”,好似鐵絲在水泥地上劃拉的聲音,聽著讓人毛骨悚然。那人影背對著我們,緩緩抬手,似乎在撫摸身旁的貓影子。貓影子溫順地縮著腦袋,似乎很享受這種撫摸。


    支書眼淚瞬間就下來了,悶聲啜泣道:“娘生前就喜歡貓。她這是割舍不下啊!”


    師父慌忙把他的嘴捂住,就見又一條窈窕的人影從床邊的牆壁上映出來,似乎手裏還端著什麽,看輪廓應該是個女人,而且還挺年輕。窈窕人影彎腰遞東西、貓影子突變人形舉刀亂砍、床頭人影猛然轉身,所有的動作幾乎同時發生,又同時消失得幹幹淨淨。


    與此同時,房梁上方傳來一聲尖銳的貓叫。屋裏那股惡臭也漸漸淡去。


    “讓你別出聲,這下可好,真凶又不見了。”師父有些懊惱。


    支書置若罔聞,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師父,囁嚅道:“那個女人……好像是小婉。”


    “什麽?”師父雙目圓瞪。


    支書臉上勃然變色,衝自己的房間撲去,嘴裏罵罵咧咧地道:“死婆娘,老子好心好意收留,沒想到這婆娘不領情,竟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看老子不弄死她!”


    房間裏空空如也,支書的媳婦不知何時早已離開。


    老母親被害、媳婦畏罪潛逃,支書連受打擊,倚著房門,頹然坐倒在地,流著淚道:“我魏國章到底招誰惹誰了?為什麽要這麽折磨我?為什麽?”我們見他傷心,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看向師父,卻見師父眉頭緊鎖,好像在沉思。


    支書哭了有一會兒,他家人這才陸續醒來。門外浩浩蕩蕩來了一大撥人,行色匆匆。見支書坐在地上,為首一名白發老者歎息道:“國章啊,人死不能複生,你振作些。”


    經過介紹,我們這才知道,這些人都是支書家的親戚。我猜測,這些人應該是得知老太太過世,特意趕來吊唁。老太太的屍體已經檢查完畢,這兩天就能送回。


    按照風俗,橫死不入土,要找家中輩分最高的長者為屍體淨身,然後入殮,送往義莊。


    季爻乾在師父耳邊小聲道:“可是師父,咱昨晚看到的,分明是個孩子啊?”


    師父也有些納悶:如果支書的老娘是被媳婦害死的,那昨晚在屋外偷聽的小孩又是誰?


    正沉吟間,就聽一個穿著大紅棉襖的年輕婦人歎道:“真是造孽啊!姨媽剛走,小婉姐又……唉,我們國章哥咋就這麽命苦呢!”老者嫌她多嘴,怒瞪了她一眼。


    年輕婦人似乎不服氣,撇撇嘴,躲到一名身穿黑色皮衣的中年男子身後。


    師父聽著不對,揚眉道:“嫂子怎麽了?”


    老者唏噓道:“今早我們趕來的時候,碰上聯防隊的人了。他們讓我們告訴國章,小婉她……她死了。”


    我們趕到的時候,聯防隊正抬了一具屍體,準備搭車回去。屍體上蓋著白布,白布上血跡斑斑。支書跌跌撞撞地衝上去,掀開隻看了一眼,慘叫一聲,一屁股坐倒在地。


    那確實是支書的媳婦。她臉上畫著淡妝,屍體旁還有隻大包裹,看來死前正要出遠門。


    屍體渾身上下沒有其他致命傷,隻在心口的位置開了個窟窿。鎮裏臨時拉來的衛生員初步判定,支書的媳婦是因為心髒被掏,導致心力衰竭而死。師父得了允許,用樹枝扒拉了下屍體心口的窟窿,眉頭立馬擰了起來,回頭對衛生員道:“你說她是被刺死的?你確定?”


    衛生員見師父質疑自己,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那不然呢?被狼掏了心?”


    師父沒回答,讓衛生員把支書媳婦傷口位置的衣物剪開,清洗幹淨。這下衛生員也瞪大了眼睛,滿臉不可思議地道:“這……這怎麽真像是被狼給掏了?”


    屍體蒼白的皮膚上,赫然有個狼爪般的抓痕。抓痕深入肉體,能看到胸腔下空空如也。


    師父似乎發現了什麽,皺了皺眉,伸手從心口的抓痕中掏進去,捏了幾根細細的黃毛出來,讓衛生員拿去化驗。


    一股詭異的氣息,彌漫在屍體上空。所有人默然不語,紛紛看向師父。


    師父洗了手,捏著下巴想了很久,突然問支書:“嫂子生前是不是喜歡狗?”


    支書還沒從喪妻之痛中回過神來,呆愣了半天,見師父目光炯炯看著自己,點了點頭。


    師父深吸了口氣,衝聯防隊和支書家的家人道:“我知道怎麽回事了。我能抓到凶手,不過需要一個人的幫助。沒他幫忙,隻怕接下來還要死人。”


    師父說的人,是宋耀祖。


    我們趕到看守所的時候,宋耀祖已經口吐白沫,昏迷不醒。衛生員給他打了鎮定劑,宋耀祖雙拳緊握,青筋暴起,慢慢放鬆下來。宋大有急得大哭,問師父這是怎麽回事。


    師父冷著臉道:“我低估那人的手段了,宋二爺昨晚還是著了他的道。”


    師父把我們領到沒人的地方,告訴我們,從支書老娘、媳婦的死來看,這很可能是一起連環殺人案,而且死者之間存在一種陷害與被陷害的關係。


    支書的老娘生前愛貓,她曾試圖阻止宋耀祖屠殺生靈,其實藏了私心,不希望看到他殺貓。所以,殺死她的,絕不可能是貓。


    支書的媳婦生前與婆婆不合,應該是通過某種手段,將婆婆的貼身衣物或者毛發給了暗中幫助,或者說指使她害人的魯班門人手裏。那人作法,將貓眼藏在門枋內,讓宋耀祖的魂兒附身在經常陪伴老太太左右的貓身上,借宋耀祖手中的刀,將老太太殺害。


    之後,他又如法炮製,讓對支書的媳婦心懷怨憤的人偷去她的毛發或者貼身衣物,將狗爪和這些東西埋在支書媳婦的必經之路上。宋耀祖的魂兒再度遊走,附身在路邊的野狗身上,依舊用手中的殺豬刀,在支書的媳婦心尖剜了個狗爪出來,並把心髒帶走吃掉。


    宋耀祖會在拘留室口吐白沫,就是吃了人心的緣故。


    師父說,這是種十分陰毒的法子,靠的就是人與人之間的相互仇恨。仇恨滋長,害人心起,死亡就會像瘟疫一般,迅速傳播。害人者,最終也將自食其果,被他人害死。


    而宋耀祖在其中,充當了陰間劊子手的角色。所有人都不是他殺的,卻又都是他殺的。


    等到這種近似詛咒般的相互戕害結束,劊子手的任務也就完成了。完成了,就是死。


    我們聽得遍體生寒。季爻乾臉色煞白地問師父,這到底是什麽法子。


    師父搖搖頭,說他曾聽說過一種叫“鬼行刑”的禁術,跟我們現在看到的這個很像。這種法子不屬於魯班厭勝術中的任何一種,更像是降頭或者巫術,不過都要借助劊子手手中的刀才能完成,因此也脫不開撈陰門。如果現在不能找到害死支書媳婦的凶手,甚或說下一個受害者,仇恨繼續滋長,即便我們抓到那人,這種殺戮也不會結束。


    而到那個時候,宋耀祖可真就成千夫所指的屠夫了。


    宋大有嚇得大哭起來:“我以後再不吃雞腿了,也不許我爹宰豬了。你們救救我爹。”


    我問師父,那晚在牆後偷聽的孩子,會不會就是整件事背後的主謀。


    師父搖搖頭:“魯班術三年小成,三十年大成。要說製壓厭勝和烤酒法這類普通的法子,像你這麽大的孩子,確實有可能辦到。可像‘鬼行刑’這類的禁術,莫說一個孩子,就是一輩子鑽研魯班術的老木匠都未必能辦到。”


    “所以……”


    “所以那孩子不是魯班門人。”師父目光閃動,“而是下一個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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