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清越舉步走出明陽宮。


    走出這個自己住了多日,也囚禁了自己自由多日的宮殿。


    邁出高高門檻的那一刻,她的心,一下子全部輕鬆了下來,身體都變得輕盈了,壓在身上的所有重力,全部都在瞬間煙消雲散。


    她終於,可以離開這裏了。


    離開這片不屬於她的土地,回到屬於她的國度。


    抬頭,看向灰蒙蒙的天空,仍舊飄著細碎的雪花,紛紛揚揚,落滿臉頰,涼涼的,卻也癢癢的,好像羽毛。


    她勾起朱紅的唇角,臉上綻放了絕美的笑容。


    裕哥哥,你在天上,可能看到越兒?


    我們曾經相約,一起隱居在南雲國的誓言,最後卻隻是越兒一個人的承諾了。


    想到書裕的背叛,心口還是難免輕輕疼了一下。


    雪白的狐裘,融入一片飛雪之中。


    她沒有看到,君冥燁就站在不遠處的樓閣上,一直看著她離去的身影,久久不曾收回自己的視線……


    上官清越沒想到,會在半路遇見秋紅,她便停下腳步。


    秋紅本來就是等在這裏,要為上官清越送行的。


    雖然秋紅是君冥燁的貼身侍婢,但秋紅一直都比較善待上官清越。曾經秋菊那麽欺負上官清越,秋紅雖然和秋菊很好,卻不曾真正欺淩過上官清越。


    秋紅走過來,對上官清越屈膝行禮。


    “奴婢,是來送王妃的。”秋紅恭敬道。


    “我已經不是王妃了。”


    秋紅趕緊改口,“奴婢來送公主。”


    秋紅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聲音會輕輕哽咽了一下,垂著頭,聲音很低,幾乎在風雪之中被吹散。


    “奴婢還以為,王妃會一直……公主會一直留在王爺身邊……王爺太孤單了……隻有和公主在一起的時候,才有一些情緒……”


    “雖然都是壞的情緒,但奴婢看得出來,王爺是對公主動了真心思的。”


    “沒想到,公主卻也要走了,又要剩下王爺一個人了。”


    上官清越聽了秋紅這一番類似自言自語的話,不禁好笑蹙眉。


    “秋紅,你待我還算恭敬,我卻沒什麽可以賞你的。”


    “奴婢不求公主的任何賞賜。”


    秋紅垂著眼瞼,掩住通紅的一雙眼睛,“奴婢跟了王爺這麽多年,除了當年惠妃娘娘薨逝時,王爺再也沒有這麽沉默過。”


    上官清越抬頭,看向不遠處高聳的樓閣。


    距離很遠,她看不清楚站在高聳樓閣上的人,隻能在風雪中看到隱約的一抹黑色身影。


    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來,那人正是君冥燁。


    她看不到他的臉,也不知道他臉上現在是什麽神色,但是知道,君冥燁正看著自己。


    她勾唇淺笑一下,招呼秋紅到自己的身邊來。


    “王爺被瘋狗咬了,受了傷,別人不知。你去為王爺準備一些預防瘋狗病的藥送過去。”


    秋紅眼眸一張,“王爺受了傷!”


    接著,秋紅的眼底水色更濃,“王妃……公主終究還是關心王爺的……”


    秋紅的聲音又哽咽了。


    上官清越對秋紅淡淡一笑,風華絕代,再不去看瞬間哭成淚人的秋紅,頭也不回地向著出宮的南門而去。


    她是被休離離開大君國,離開皇城這條路,不能乘坐轎輦,要像個被攆出去的棄婦一樣,徒步踩著積雪,一步一步走出去。


    鬆軟的雪,踩在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在風雪之中,一切都顯得格外的靜謐,安詳。


    上官清越沒想到,自己來了一遭大君國,最後送自己的人,就隻有秋紅。


    就連雲珠,連個麵都沒有露。


    是啊!


    她一個被休了的棄婦,雲珠怎麽還敢靠近,生怕自己被潑上與“禍害大君國的妖女”友好的汙水。


    上官清越才不會因此傷心難過,雲珠本就不曾入她的心半分,感念的一點情義,不過是覺得雲珠到底是自己一個國家的人。


    在即將到南宮門的時候,德妃帶著玉喜撐著傘,等在南宮門處。


    德妃微紅著一雙眼睛,上來就塞在上官清越手裏一個暖爐子。


    “本宮知道,皇上為公主安排好了一切,路上什麽都不缺了!本宮實在不知道該送公主點什麽東西,唯獨這一個暖爐子,一直都是本宮貼身用的,送給公主,願公主路上能暖和一點。”


    上官清越對德妃輕輕點下頭,“德妃在這個時候,真的不應該來送我。”


    接著,她淺淺一笑,“我是不祥之人,莫讓德妃在宮裏也為難。”


    為了感激德妃這麽多日子的照顧,上官清越對德妃屈膝行了一禮。


    德妃驚慌不已,趕緊扶住上官清越,“本宮怎麽受得起公主這麽大的禮!”


    上官清越又是一笑,那一瞬間美麗的好像漫天大雪都在此刻停止了。


    她放開德妃的手,再不看德妃一眼,直接出了南宮門。


    德妃能來送她,她已經很感激了。不能和德妃過多交談,免得給德妃留下一些不好的隱患。


    德妃望著上官清越在風雪中遠去的纖弱背影,不禁落了眼淚。


    “走了好,走了好,總算保住一條命了……”德妃忍不住聲音哽咽,眼圈更紅。


    “娘娘,您也別傷心了。”玉喜安慰一聲。


    “是啊,本宮哪有時間傷心,皇上的情況還很不妥,本宮還要回去照料皇上。”德妃再不看上官清越,擦了擦潮濕的眼角,匆匆回宮了。


    上官清越剛要上準備在宮門百米之外的馬車。


    不經意看到夏侯雲天坐在一頭大馬上,遠遠地望著她。他穿著一襲將軍的盔甲,金色的金屬在白茫茫的風雪天氣裏,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


    這個天氣裏,穿著戰袍,應該很冷吧。


    夏侯雲天的目光,深深凝望著她,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上官清越也隻是對他淡淡一瞥,就上了馬車。


    厚重的車簾放了下來,車廂內顯得格外昏暗。


    但好在這裏麵很暖和,也很柔軟,坐在裏麵很舒服。


    送行的隊伍,為首的便是司徒建忠,君冥燁最信得過的一位將軍,他先來上官清越的馬車外,說了一句。


    “屬下是司徒建忠,此行負責保護公主安全,將公主安全送回南雲國。”


    上官清越的纖白素手,輕輕挑開簾幕一角,看了一眼馬車外的司徒建忠。


    她總要認識一下,此次負責自己安危的將軍。


    這是一位長得十分英挺俊朗的年輕男子。


    劍眉星目,唇紅齒白,看上去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這麽年輕就是將軍,還能得到君冥燁的信任,看來也是一位十分出色的人物。


    上官清越隻淡淡掃了一眼,便放下簾子,輕輕地“嗯”了一聲。


    司徒建忠是不敢直視上官清越的,他隻是小小的將軍,怎麽能直視尊貴的公主,他始終恭敬地低著頭。


    “時辰到,啟程!”


    司徒建忠高喝一聲,翻身上馬,領隊走在前頭。


    隊伍啟程的那一刻,不遠處簇擁的百姓們,全都歡呼起來。


    “總算趕這個妖女回國了!”


    “終於還我們大君國一片晴天了!”


    “就應該將這個妖女處死,居然還送她回國!”


    有的百姓們,抓著雪球就向著上官清越的車駕紛紛砸來。


    那些雪球,自然不會傷及到上官清越,紛紛都在馬車的車廂外砸個粉碎。


    上官清越安靜坐在車內,聽著外麵雪球爆在車廂外的聲音,心下還是有點不是滋味的。


    她也不想成為被萬民唾棄的那個妖女,但這樣的不幸,還是落在她的身上。


    夏侯雲天坐在高頭大馬上,麵色蕭殺,他忽然抽出腰際間的佩劍,劍鋒橫掃,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刺眼的寒芒,發出攝人的鳴吟。


    所有的百姓都嚇壞了,紛紛安靜下來,不再有一點聲音。


    百姓們都知道,夏侯雲天不像君冥燁,還顧及著百姓民聲,夏侯雲天想殺人,那絕對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出皇城這一路,上官清越都沒再聽見任何謾罵聲,也再沒有紛紛砸來的雪球,不禁奇怪。


    掀開車簾的一角,看了一眼車窗外。


    發現夏侯雲天舉著手中殺敵無數的寒光凜凜長劍,不遠不近地一路跟隨。


    上官清越的心口,忽然緊了一下。


    “原來是他。”


    她喚住前麵的隊伍,車隊便停了下來。


    她沒有下車。


    而一路跟隨的夏侯雲天,也停下馬,沒有再向前靠近一步。


    過了半晌,上官清越低聲對鶯歌吩咐。


    “走吧。”


    隊伍繼續啟程,一路向南,再沒有任何停下來的跡象,開始了為期兩個月的漫長路程。


    而夏侯雲天仍舊停在原地,沒有再向前多送一步。


    舉在他手裏的長劍,依舊高高舉著,向著上蒼的方向,猶如不會折斷的桅杆,那麽筆直。


    他身上的金色盔甲,漸漸蒙上一層落雪,覆蓋了原本的金屬顏色。


    他的目光,一直看著上官清越的隊伍,漸漸消失在一片大雪紛飛之中,再沒有任何蹤跡。


    但他依舊保持這個姿勢,坐在馬上,立在風雪之中。


    他能送她平安走出難民集結的皇城,卻不能再送她更遠了。


    他是大君國的振國大將軍,她是被休離的南雲國公主。


    他……


    隻能送她到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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