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涵原停好車,指著前麵不遠處燈紅酒綠的地方說:“兄弟,我們去狂歡。”


    我抬頭一看,發現鄧涵原居然帶我來到了酒吧。


    中部省的酒吧業沒有沿海地區發達,但比起衡嶽市來,卻也是高大上。酒吧是年輕人聚集的地方,像我這般年紀的人,涉足的很少。


    衡嶽市的酒吧我去過幾次,每次都會被震耳欲聾的音樂轟出門去。酒吧裏充溢著的物欲橫流,讓我無所適從。我是個傳統的人,從小接受的就是傳統的家教。大了讀書,還是沉湎在傳統的教育裏。所以我的骨子裏,流動的血脈中,永遠都是傳統的因子。


    酒吧鬧哄哄的場麵我無法接受,我喜歡一個人安靜地讀書。幾十年來,我根深蒂固的追求,就是在每一個陰雨的天氣裏,讀著戴望舒的《雨巷》,期望能在某一個黃昏,遇到一個丁香般的姑娘。


    鄧涵原顯然是熟客,剛一進門,服務生就迎了上來,帶著我們擠過一堆堆的紅男綠女,在一個不大的卡座坐下來。


    無需吩咐,服務生在我們坐下不久,就送來了酒水點心之類的東西。隨我們而來的女人幾次躍躍欲試,想要跨入舞池中去瘋狂。


    鄧涵原打開酒,舉著瓶子對我大聲喊:“兄弟,洋酒。藍帶來的,好喝。”


    我點點頭,眼睛在扭動的人群中梭巡。燈光打在他們的身上,變幻出各種顏色。每一個人都在笑,我能感受到酒吧裏沒有悲傷。


    鄧涵原倒了半杯酒遞給我,又給女人倒了一杯,自己卻不喝,開了一瓶礦泉水。


    他朝女人喊:“敬我兄弟,喝了你就去瘋吧。”


    女人因為被鄧涵原罵過了,現在還在驚恐裏。聽他這麽一說,趕緊雙手舉著酒杯,在我的杯沿上輕輕一磕,也不說話,揚起脖子就喝了下去。


    我淺嚐輒止,感覺這洋酒,沒有傳說中的烈,反而有一種辛辣的味道,縈繞在舌尖,讓人感覺不到是在喝酒。


    鄧涵原滿意地點頭,揮揮手讓女人自己去玩。他坐過來,靠近我的耳朵喊道:“兄弟,這女人,就是我在酒吧裏撿的。”


    我嘿嘿地笑,驚訝地看著他。


    鄧涵原笑道:“如果你喜歡,等下就會有女人來搭訕。這裏的女人沒後遺症,天亮了各走各的,放心。”


    “是麽?”我淡淡地問,又端起酒杯準備抿一口。在這樣的環境裏,我除了裝作在認真喝酒,幾乎再也沒辦法不讓自己尷尬。


    “你看看我這裏是什麽?”鄧涵原指著洋酒瓶子說:“高檔貨,貴得死人。在這裏女人的眼裏,就是社會地位,身份和有錢的象征。”


    他嘻嘻地笑,附在我耳邊說:“其實,這酒就是假的。酒吧裏的洋酒,根本就不可能有真酒。”


    “是嗎?”我一點也不吃驚。衡嶽市酒吧裏的酒,就是假的。但來酒吧玩的人,沒人會在意酒的真假,他們在乎的是氣氛,感受和宣泄。


    “酒雖然是假的,可一點也不便宜。不但不便宜,反而還比外麵貴幾倍。”鄧涵原行家裏手一樣,仿佛他來這個城市已經很久,能摸得到這座城市的脈搏。


    我心裏冷笑,鄧涵原在來省城之前,也就是一個小縣城的幹部。小縣城的人,來到外麵多少有些自卑。而鄧涵原這人,非但沒有自卑,反而處處以高人一等的架勢教育他人。比如現在,他就認為我是從下麵市裏來的人,不會像他一樣見過大世麵。


    我捏著酒杯說:“鄧兄,你不喝,是因為假酒?”


    鄧涵原搖著頭說:“你誤會了我。其實酒真酒假,有幾個人能喝出來?我不喝,是我要開車。我可不想喝了幾杯酒而受罰。我想,你也不願意看到我被罰吧?”


    他狡猾地笑,舉起礦泉水說:“來,我們幹一杯。”


    我遲疑著不肯喝,鄧涵原笑道:“放心,喝不死人。雖然是假酒,也是有檢驗的。”


    正說著,鄧涵原的女人從舞池裏跳出來,倒了滿滿一杯酒對我說:“大哥,來,我陪你喝一杯。”


    鄧涵原看著我笑,我猶豫著要不要跟她喝。


    女人說:“喝了這杯酒,我帶大哥跳舞去。”


    我搖著手說:“不行,酒可以喝,舞卻不能跳。”


    女人驚異地看著我,我笑道:“因為我不會跳。”


    我不會跳舞,說的是假話。正規的探戈、華爾茲之類的高尚舞蹈,我還是會來上幾圈的。隻是這酒吧裏的舞,無非就是群魔亂舞,根本談不上美感與藝術。


    我的拒絕讓女人有些尷尬,他拿眼睛去看鄧涵原,希望他能幫自己說幾句話。


    鄧涵原卻像沒看到一樣,起哄著說:“女人都喝了,你再不喝,可就不是老爺們了。”


    我隻好仰脖子喝了下去,辛辣又一次刺激著我的喉嚨,在我胃裏翻騰著舞蹈。


    女人見我喝了,也不再糾纏我去跳舞了。她興高采烈的轉身又去了舞池,在人群裏如浮頭的魚一樣,顯一眼就混進了噪雜的人群中去了。


    鄧涵原壓低聲音問我:“兄弟,來不來點更刺激的?”


    我茫然地看著他,他指著隔壁卡座的幾個男女,我抬眼去看,發現他們都在吞雲吐霧,一副飄飄欲仙的樣子。


    我一眼就看明白了,這些人在吸違禁的東西。不過,他們公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倒讓我吃驚不小。


    鄧涵原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他哈哈大笑道:“在這裏,這點東西根本算不得什麽。”


    我還在驚疑,就看到鄧涵原轉過去了臉,身子似乎想站起來。就在我繼續疑惑的時候,看到兩個穿著白衣白裙的女孩子過來,一屁股坐下我們的卡座裏,舉著手裏的酒杯說:“帥哥,走一個?”


    鄧涵原沒有了剛才的堅持,趕緊給自己倒了一杯,在女孩子的杯沿上重重一磕說:“來,大哥陪你們。”


    女人下戰書,我當然不能示弱。盡管知道杯子裏是假酒,但知道喝不死人,我也就無所顧忌。


    一杯下去,女孩子主動一人一個,挨著我們坐了。她們拿起我們的酒,將四個杯子都倒滿了,搖晃著酒杯說:“帥哥,要怎麽喝?”


    鄧涵原大聲叫道:“當然是交杯了。”


    女孩子大大方方將胳膊穿過鄧涵原的手臂,半個身子幾乎貼在了鄧涵原的身上,我能看到她眼波流轉,眼神迷離。


    他們喝完,輪到我們了。我主動將手臂去穿女孩子的手臂,女孩子淺淺一笑,一隻胳膊勾著我的脖子說:“哥,我們要比他們牛,來個大交杯好不?”


    我不解大交杯的什麽,鄧涵原卻拍著手喊:“好主意,帥哥美女,就應該大交杯。”


    原來所謂的大交杯,就是一個與另一個人前胸貼著前胸,人與人之間必須嚴絲合縫。酒杯從另一個人的脖子後麵繞過來送到嘴邊。


    我還在猶豫,女孩子已經投懷送抱,我感覺胸前軟綿綿的一片,心神不禁一蕩。


    我還沉浸在大交杯裏,鄧涵原帶來的女人已經衝了出來,叉著雙手怒視著跟我們喝酒的女孩子,罵道:“騷貨,沒看到有主了嗎?”


    兩個女孩子輕蔑地一笑,揮揮手說:“哪裏鑽出來的野狗?滾一邊去!”


    鄧涵原還想說話,他帶來的女人已經入一頭暴怒的狼一般,撲向了坐在鄧涵原身邊的女人。


    一切來得如此突然,我眼前一花,坐在我身邊的女孩子已經抓起了桌子上酒瓶子,對著鄧涵原帶來的女人就要砸過去。


    酒吧裏一陣騷亂,轉眼間,我們的卡座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在高喊:“搞死她,搞死她。”


    我在女孩子的酒瓶子就要落在鄧涵原帶來的女人頭上時出了手,由於我根本來不及思考,因此我出手很快很重。女孩子的手腕被我在電光火石之間握住了,她一吃痛,酒瓶子掉在地上,摔得稀碎。


    濺開的玻璃四散飛開,人群一陣驚叫,四散逃開。


    我也想避開,終究還是被飛濺的玻璃劃開了手背,血冒出來,如黑夜裏的一道閃電。


    女孩子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鄧涵原的女人被女孩子的舉動嚇住了,此刻她乖乖的跌坐在卡座上,半天發不出聲音。剛才要不是我出手攔截,此刻她的頭一定像開瓢的葫蘆一樣。


    我們安靜下來,看熱鬧的人見沒熱鬧可看了,又都轉身去了舞池,扭腰抖胯的,瘋狂地甩著頭。似乎與這個世界有仇一般,非得折磨自己的身體來滿足精神上的空虛。


    拿酒瓶的女孩子楞了楞,突然像想起什麽一樣,彎腰從茶幾上的紙盒裏抽出幾張紙巾出來,她要幫我止血。


    就在她的紙巾要落在我手上的瞬間,突然聽到一聲大叫:“別動!”


    隨即,我看到林小溪突然出現在我眼前,她沒看我,從包裏掏出一塊透著幽香的手帕,一下蓋在我的手背上。


    “怎麽是你?”我驚疑地問。


    林小溪頭也沒抬說:“我還想說,怎麽是你呢。”


    她抬起頭看著我,我迎著她的眼光而上,我們兩人同時相視一笑。


    找我們喝酒的兩個女孩子同時起身說:“帥哥,你有姐姐了,我們走。”


    我還想與她們打招呼,林小溪悄悄掐了我一把說:“還沒看夠是不?”


    我嘿嘿地笑,想給鄧涵原介紹林小溪的來頭。


    鄧涵原似乎還沒從驚恐裏出來,茫然地四處張望。直到看到我和林小溪在含笑看著他,他才驚醒過來一樣,摸了摸頭說:“好險!”


    我和林小溪一起笑起來,他帶來的女人也咧開嘴笑。


    “哎呀,我來這裏做什麽?”鄧涵原大叫道:“我是來給兄弟想辦法辦事的,差點誤了大事了。”


    他轉過臉去,瞪著帶來的女人吼道:“你娘的,差點讓老子闖了大禍了!滾!”


    女人還想說什麽,看到鄧涵原的暴怒不像是假裝的,隻好訕訕地抓了手提包,掩麵疾跑而去了。


    鄧涵原假笑道:“兄弟,受驚了啊!”


    我淡淡一笑說:“算不了什麽!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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