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要開口說話,薛冰朝我搖搖手,示意我不要出聲。


    她從我身邊走過去,眼光掃了我一下。我讀懂了她眼光裏的意思,起身跟著她走到陽台上。


    徐孟達的會所有一個寬闊的陽台,站在陽台上,能將中部省省城一半收在眼底。


    最後一縷陽光在暮色中漸行漸遠,陽光褪去,燈光跟了上來。這座城市在七彩的燈光中散發出一種與白日截然不同的氣息,城市仿佛在小憩一陣後再次蘇醒過來。白天他像一個行色匆匆的漢子,到了晚上,她又變成了一個風情萬種的女子,變幻莫測的燈光將她裝扮成得嬌媚入骨。


    夜風微涼,站在高樓上看風景,我也成為他人的風景。


    沉默了一會,薛冰開口問我:“你還好吧?”


    我微笑道:“還好。”


    “聽說你生了一個兒子?”薛冰看著遠處的燈光,一絲落寞在她的臉上蔓延開來。


    我點頭說:“叫年年,過了年,就一歲了。”


    “要是我們的孩子還在,現在應該有八歲了。”她淡淡地說,但依然掩飾不住痛苦的神色。


    我心裏一緊,問道:“薛老師,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薛冰幽怨地盯著我看,半天才一字一頓地說:“當初黃微微來找我的時候,我已經懷了你的孩子。她說過,如果我不放棄你,你就將一輩子像農民一樣活在鄉間。隻要我放手,她能讓你過上你自己想要的生活。”


    “你是為了我?”我猶豫著問。


    “當然不全是你。我放棄你,我也能過上我自己想要的生活。”薛冰輕輕笑了一下說:“你看我現在就很好,社會地位有了,想學的東西也學到了。”


    “黃微微還跟你說過什麽?”我心裏像是被一把利刃割開了一道血痕,鮮血淋漓的肆意橫流。


    “她現在是你的老婆,就算她說過什麽,做過什麽,隻要她愛你,所有的一切都能過去,你說是嗎?”


    “不是!”我幾乎要暴怒起來。


    “你現在好像很容易發脾氣。”她淺淺地笑,說:“過去你不是這樣,走路都怕踩死螞蟻。”


    我長長的歎了口氣,垂下頭去。


    “你這次來,是孟達叫你來的吧?”


    我點點頭,摸出煙來點上。


    她臉上露出一絲厭惡的神色,似乎很不習慣我抽煙。


    我心裏一陣失落。當年是蘇西鄉的時候,我每次抽煙,她都會爭著給我打火。她說過,給男人點煙是女人的幸福。男人不抽煙,身上就會失去陽剛之氣。男人身上淡淡的煙草味道,是會讓女人著迷的味道。


    我將煙掐滅,手指揉碎,任煙絲在手指間掉落下去。


    “戒了吧!對孩子不好。”薛冰淡淡地說,眼光落在遠處一棟高樓上。高樓樓頂豎著一排巨大的霓虹燈,燈光將天空映得一片通紅。


    “薛老師1我叫道:“你剛才說什麽?我們的孩子?”


    薛冰糾正我說:“你叫我薛老師,不別扭麽?還是幹脆叫我冰兒吧。”


    “不行1我拒絕她道:“現在你不再是冰兒。我如果這樣叫,我有負罪感。”


    薛冰就笑了起來,輕聲說:“如果你真有負罪感,你就從這裏跳下去。”


    我看她不是開玩笑的樣子,心裏一陣發緊。眼光瞟到腳底下黑漆漆的一片,簡直深不見底。從這裏跳下去,我不但會變成一堆肉泥,而且會魂飛魄散。


    “不敢跳?”她挑釁地看著我說:“要不要我陪你一起跳?”


    我雙手亂搖說:“我跳可以,你跳不行。”


    她收起了笑,麵無表情地說:“孟達叫你過來商量婚事,是因為我說,我要從你家嫁出來。”


    “什麽意思?”我迷惑地問。


    “你答不答應?”


    “徐哥沒跟我說。”


    “你要不答應,就別想拿到老爺子的批示。”


    “我要是答應了呢?”


    “從此我與你是陌路人。”她說完這句話,轉身輕飄飄進了屋裏,扔下我一個人孤獨地站在陽台上,任晚風吹亂我的頭發。


    他要從我家嫁出去?她是作為寡婦嫁出去?還是作為真的要了卻一段情緣?


    她從我家嫁出去,於情於理都說不通,單不說我不願意,就是黃微微,聽到這樣的要求,不跳起來才怪。


    可是我要不答應她,徐達老爺子的批示就會真的到不了我的手上。薛冰是個說到做到的人,她可以為了一個目標而窮盡想法,也能為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


    徐達的批示到不了我的手上,我的第一張牌就是張廢牌。


    打牌最忌諱就是滿手好牌裏夾著一張廢牌。一張廢牌能毀了一手好牌,一張廢牌能讓人陷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我開始心亂如麻,冤孽!我喃喃道,想起在衡嶽市的黃微微,心裏不覺漫上來一陣溫暖。


    薛冰說,她為了我打掉了孩子。她是在謀殺!我在心裏一陣陣的呼喊。


    如果真是如此,黃微微豈不是始作俑者?或者說她是一個幫凶?因為她的出現,我將一條小生命扼殺在娘胎裏。


    我狂亂無比,心裏像是灌滿了鉛一樣沉重。


    會所裏現在已經不接待客人,徐孟達曾經跟我說過,等到他結婚後,他就將會所改成藝術創作中心,讓薛冰成為創作中心的主人。


    會所裏寂靜無聲,端木這段時間也很少出現在會所裏。我一個人突然感覺到無限的淒涼與孤獨。


    從陽台出來,我端起茶桌上已經冷卻的茶水,一股腦倒進喉嚨裏。


    我決定要打出第二張牌。


    打牌也是運動,運動就要預熱身體。


    站在樓下,我摸出電話,開始打給林小溪。


    林小溪聽到我的聲音,很是驚喜又很是疑惑,對我來了省城的說法將信將疑。


    我說了地址,並將手機從耳朵邊挪開,讓中部省省城人的說話聲通過話筒傳遞給她。


    省城的人說著方言,而且這種方言在某一時期曾經成為國話。


    她終於相信了我在省城,讓我去她家,她在家裏等我。


    我問:“方便嗎?”


    “當然,這要看人。”她在花筒裏輕輕地笑:“別人要來,肯定是不方便。”


    “我真去了哦。”我說。


    “隨便啦1她嗔怪道:“來就來,不來就拉倒。”


    我下了幾次決心,還是決定不去她家。林小溪這張牌嚴格來說,不是我的第二張牌。她應該是我最後一張牌。


    她這張牌打出去,我唯一的結局就是隻能贏不能輸。


    贏了陽光燦爛,輸了死得很慘!


    可是現在不打這張牌,我手裏似乎無牌可打了。


    接連打了兩把牌,第一把壓在甘露身上,我輸了,輸得很徹底。她得到了想得到的東西,班師回朝去了,我輸得一塌糊塗,而且體無完膚。


    第二把牌壓在徐孟達身上,本來水到渠成,誰料到半路殺出薛冰來,這讓我手足無措,手忙腳亂,六神無主。


    徐孟達的這張牌,隻要打出去,不一定會是殺著,但起碼能改變牌局。


    一輛小車在我身邊停下,我剛要側身避開,車窗玻璃下來了,露出鄧涵原一張圓嘟嘟的臉,他大聲地喊:“班長,班長。”


    他朝我招著手,臉上紅光滿麵。


    我走過去,一眼看到罵我“鄉巴佬”女人,心裏一陣厭惡,扭頭就要走開。


    鄧涵原跑了幾步追過來,一把抱住我說:“班長,你去哪?”


    我搖搖頭說:“沒去哪,四處走走看看。”


    “一個人在街上,不是流氓就是地痞。”他嘿嘿地笑,拖著我的手說:“我們去喝一杯。”


    我擺擺手說:“不去。老子是鄉巴佬,喝不慣洋酒。”


    “誰說你是鄉巴佬?”鄧涵原吃驚地看著我,突然明白了什麽一樣,他放開我的手,幾步跑回車邊,一把拖出來女人,往我麵前一推,罵道:“爛貨,給老子大哥賠禮道歉。”


    我沒想到他會來這一手,頓時尷尬起來。


    女人因為他的拖拽,衣服顯得淩亂不堪,此時站在我麵前,早已沒有了過去的飛揚跋扈,戰戰兢兢的不敢抬頭看我。


    我苦笑一聲說:“鄧兄何必。”


    鄧涵原大笑道:“老婆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何況還不是老子老婆,就算是老子老婆,得罪老子的兄弟,一樣叫她死無葬身之地。”


    我擺擺手說:“鄧兄,你去忙。我走走就回去了。”


    鄧涵原笑道:“兄弟你也別上火。你的這件事,我看能不能幫你想想辦法。”


    我驚異地看著他問:“你知道我什麽事?”


    鄧涵原莫測高深地笑,拉著我的手說:“暫且拋開煩惱絲,酒盡得意再還朝。車到山前必有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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