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李婦聯都被她的神色驚愕了,眼看著她一邊聽著話筒,一邊推開椅子,起身走到屋外麵去接了。


    “肯定是她男朋友打來的。”李婦聯認真地說:“這些小年輕,一時不見,如隔三秋。來來來,我們不管她,喝酒。”


    她端起杯子,在我的酒杯上輕輕一碰,一口就喝了小半杯。


    我的感覺卻不是這樣。朱花語是什麽樣的女孩,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她。她從到了縣裏後,就一直做我的秘書。雖然她不是科班出身,很多事不一定能盡善盡美,但每件事都能讓我滿意。


    如果是黃奇善來的電話,她不會這麽緊張。


    她刻意避開我們去外麵接電話,就是不想讓我們知道這個電話是誰打來的。


    可是有誰的電話,她不願意讓我們知道呢?


    正在疑惑,朱花語已經掛了電話,腳步輕鬆地進來。一坐下就說:“我也要喝酒。”


    “怎麽了?”我問,想從她臉上看出端倪,可是她現在一臉平靜,根本看不到半絲波瀾。


    “沒事。我就是想喝酒了1朱花語笑吟吟地說:“我不能喝麽?”


    李婦聯像是突然被驚醒過來一樣,一疊聲地說:“能,當然能。”


    說罷大呼小叫服務員送酒杯過來,自己再去拿了一瓶暈頭大曲,邊走邊扭開了瓶蓋。


    我看出來朱花語心裏一定有事,她裝得再好,我也能從她的眼角眉梢看出她的激動,甚至是憤怒。


    “誰的電話?”我故意輕描淡寫地問。


    “沒誰,一個朋友,說了點私事。”她淡淡地說,眼光飄飄忽忽的,不敢與我對視。


    “如果你不說,這酒就不讓你喝。”我說著話,手裏已經抓起了酒杯。


    “你現在不是我老板了,我喝點酒還能管嗎?”朱花語冷冷地說:“你遠走高飛,我還得在人家矮簷下忍氣吞聲生活。我又不是李姐這樣的人物,我連螞蟻也算不上的人,隨便一個人動動手指頭,我就得粉身碎骨。”


    她臉上浮現出一絲淒冷的微笑,這個笑我隻在第一次見她的時候看她笑過。那個時候她陪著她娘和他大哥,來縣委大院為她爹朱仕珍喊冤,在她大哥砸了宣傳欄被警察逮起來的時候,她就是這樣微笑的。


    這是一種無奈的微笑,是一種比憤怒更悲哀的微笑。這種笑,是人的心在滴血的時候才會露出來的笑,是對生活絕望的笑。


    “出了什麽事了?”李婦聯湊過來問:“怎麽把我拉進來說事了?”


    朱花語似乎顯得很羨慕地說:“我沒說錯啊!李姐,你是有編製的人,就是正式的國家幹部,誰想把你怎麽樣,還得走組織程序。”她長長地歎了口氣:“我就不一樣,說白了,我就是個民工。人家需要你的時候,你老老實實幹活,不需要你的時候,一腳就能將你踢出門。”


    “誰說的?”李婦聯憤憤不平地說:“誰敢?告他!


    “告他?”朱花語冷冷地笑,說:“就是想告,也找不到門啊!”


    我從她的話裏聽出了意思,朱花語沒有說明白的人,一定是劉啟蒙。


    “是劉書記來的電話吧?”我問,端起酒杯在唇邊輕輕碰了一下。


    我的話剛落,就看到朱花語的臉上滾落下來兩串淚珠。


    “你說的沒錯,就是劉書記來的電話,不但狠狠罵了我一頓,還告訴我,我被春山縣解聘了。”


    “為什麽?”


    “明知故問吧?”她哭著說:“還不是因為我送你回來,被人告到他哪裏去了。”


    “這麽點小事,值得上綱上線?”我滿不在乎地說:“我會給劉書記打電話。他剛才可能是氣話,你別放在心裏。”


    朱花語停住了哭,淡淡地說:“其實劉書記不解聘我,我也要走了。春山縣不是我能呆的地方,我一個小女子,如果不走,還不被他們剝皮吃肉啊。”


    我們都被她逗得笑了起來。


    我在心裏暗暗想,如果換作是我,今天我的脾氣可能比劉啟蒙更大!


    他滿心歡喜的預備了酒宴,安排了四大家班子成員為我送行,而我悄然跑掉,這讓他的顏麵何存啊!


    在春山縣,所有的人都認為我是劉啟蒙這條戰線的人。我的發跡和起步,全部是劉啟蒙一手操作的。比如我與老書記關培山貌和神離,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在我執政的幾年裏,凡是劉啟蒙要打壓的,我一律踩上一腳。凡是劉啟蒙要重用的人,我絕對會為他唱讚歌。盡管有些時候我也是無奈之舉,但現在想起來,還是感到有些惡心。


    我的不辭而別肯定讓他顏麵掃地了!他找不到出氣口,當然隻有找朱花語了。


    想到這裏,我釋然了許多。


    再喝下去,我們刻意回避這段插曲,故意說些輕鬆的笑話,將兩瓶酒喝得底朝天。


    喝了酒不能再開車,我得為她們找一個地方祝


    抬眼就看到衡雁賓館幾個大字,樓頂的霓虹燈像眨著眼睛的小姐一般,誘惑著我們一步一步走過去。


    衡雁賓館的前身是市委第一招待所,但凡上級來人,抑或市委開大會,均下榻於此。


    正因為有此身份,因此下麵縣裏來人辦事,都會選擇在此下榻。春山縣也不例外,比如我,隻要來市裏需要開房,一般都會在這裏。


    來得多了,服務台的服務員也認得幾個。知道我是縣裏的幹部,見到一般還會客客氣氣。改革開放後,衡嶽市來的外賓多了,市裏接待任務重,又不好安排住到其他賓館去,幹脆就將招待所改成了賓館。


    這次改,不僅僅是改個名字,裏裏外外都得改。於是將原來的樓房全部推倒重來,修了幾棟金碧輝煌的大樓,按照五星級的標準設置。政府辦事不愁錢,一座標誌性的賓館不到一年就拔地而起。比起新林隱酒店來,衡雁賓館多了一些政府的氣息。


    市裏帶頭一改,下麵縣裏跟著聞風而動,將原來的縣委招待所,統統改成賓館。春山縣也不例外,原來的縣委招待所,現在叫“輝煌賓館”。


    我們進去的時候,服務台站著幾個人在開房。其中有個人回頭看到了我,大驚小怪地叫起來:“哎呀,這不是陳縣長麽?”


    我抬眼一看,居然是毛平,於是咧開嘴笑說:“毛鎮長,你也來市裏了?”


    毛平扔了身邊跟著的幾個人,將我拉到一邊,低聲說:“陳縣長啊,你得幫我做主哇。”


    我狐疑地看著他,毛平這家夥喜歡無事找事,他說的話,我一般隻聽三成。


    他指著還在開房的幾個人說:“這幾個老板,是從福建來的,要投資我們水庫,說搞一個衡嶽地區最大的水上度假村。這不,我陪著他們考察了一天,腳走瘦了,肚子餓癟了,眼睛看累了,身體累垮了。”


    我笑著問:“還沒吃飯?”


    毛平誇張地說:“是啊,這不剛到市裏來。我本來安排他們住縣裏的,可是這幾個老板,嫌我們春山縣娛樂活動不好,非要到市裏來。”


    我點點頭說:“確實,春山縣在接待外賓這一塊,是需要加強。”


    “陳縣長,要是不嫌棄,等下我們一起去吃點東西?你到了,老子麵子上有光啊。”毛平拍著我的馬屁說。


    “我現在不是春山縣的副縣長了。”我說:“這接待的事,還要勞煩毛鎮長多費心。”


    毛平似乎恍然大悟一般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說:“哎呀,我都忘記了。陳縣長現在高升了,是省裏的幹部了,屬於首長之列了。”


    我笑罵道:“老毛,你一輩子都改不了貧嘴的習慣埃我看你這張嘴裏,打死也吐不出象牙來。”


    毛平掃了一眼站在不遠處歪歪欲倒的李蓮她們,促狹地笑,問道:“她們醉了?”


    我嗯了一聲,轉身要去開房。


    毛平一把拉住我說:“首長,這點小事,交給我老毛就行了。”


    說完衝幾個老板模樣的喊:“多開兩間埃”


    喊完了話,他雙腿緊夾著站在我麵前,笑眯眯地說:“首長,我不打攪你休息了。如果首長心情好,等下我們一起去唱唱歌吧。”


    我拒絕了他的好意,看了一眼朱花語和李蓮說:“老毛,以後有機會的埃”


    毛平受寵若驚地說:“首長,我是你看著成長起來的幹部,要是首長不嫌棄,今後還想多麻煩首長指點工作。”


    毛平這一番涎諛的話,讓我心裏像吞了一隻蒼蠅一樣的難受。


    開了房的老板過來一個人,將手裏兩張房卡遞給我,伸手要來握我的手。


    我裝作沒看見,也不去接他手裏的房卡。


    毛平正要介紹,我打斷他說:“老毛,你幫我把她們兩個送到房裏去。”


    毛平趕緊點頭答應,像突然想起什麽一樣問我:“首長,你不上去了?”


    我淡淡地一笑說:“老毛啊,我可不是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的聖人。我得回家啊!”


    毛平無限佩服的樣子說:“確實埃嫂夫人還在家等著,到了家門口,必須得回家。”


    我怕他口無遮攔再說一些離奇的話來,再次打斷他的話說:“老毛,麻煩你了啊。”


    說完,也不跟朱花語她們打招呼了,顧自一個人出了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至高權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天下南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天下南嶽並收藏至高權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