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由衷地佩服奚枚竹的心細。她為我準備好的拜年禮物,充分體現了家有女人的好處。


    一對好酒,一條好煙,兩盒高級滋補品。價值不菲,檔次不低。


    我拿在手裏掂了掂,笑著問黃微微:“還差什麽不?”


    “你說呢?”她反問我。


    我搔搔後腦勺,實在想不起還差什麽。


    “這些,沒有當初你拿到我們家的東西樸實了。”她說,轉身進屋拿了自己的手提包。


    當初?當初老子是個小秘書,想送好東西,你們家會收嗎?那個時候,我跟你算是素未謀生,跟你爸你媽更是十杆子都打不著。陌生人送的東西,誰敢隨便收?


    我那時候送土特產,是因為我是小鄉幹部,我入鄉隨俗。那時候東西雖然樸實,卻能真切表示我的感情。


    黃微微見我還站著,催著我走。


    奚枚竹也在一旁催我,說拜老丈人的年,不能在下午,要趕在中午十二點前。


    她的這套規矩理論我從沒聽過,但我卻不想反駁。畢竟,我已經做好了去拜年的準備。


    出了門,把車打著,預熱了一下,朝她家開。


    路上接到了幾個電話,是餘味和朱花語他們的拜年電話。餘味說他大年初三就來衡嶽市。


    我沒問他來做什麽。他一個司機,要正月初八才上班,現在是他休假時間,他去哪裏,管我屁事。


    掛了電話,轉頭去看黃微微,發現她正借著頭頂的車鏡,在細細地描著眉眼。


    我笑道:“在家怎麽不化妝啊?出來化妝,給誰看?”


    黃微微嘴一撇,道:“女為悅己者容,你說我化給誰看?”


    “我呀?”


    “你說呢?”


    “在家怎麽不化?”


    “我怕你娘看不慣啊。老年人,一般不喜歡別人塗脂抹粉。”


    “何以見得?”


    “奚枚竹就沒化妝。”


    我心裏一動,想道,奚枚竹這女孩子天生麗質,不化妝比化妝還清秀脫俗。可我這個想法卻不敢說出來。


    “她跟你,不一樣。”


    黃微微嗯了一聲,若有所思地點頭,繼而又搖搖頭,歎口氣道:“確實,我是你老婆,她是你妹妹。是不一樣。但在化妝這個問題上,我隻要在你們家,就一定不化妝。”


    “有時候,化妝是對人的禮貌,也是一種習慣。”她總結道:“比如我媽,不化妝是不出門的。”


    我點頭,認可她的說法。腳下加油,車像平靜湖麵上的一條船,平穩地朝前駛去。


    街上走著三三兩兩的人,紅紅綠綠的衣服點綴在天地之間。


    不時有鞭炮聲響起,兩邊的街道上,還有昨夜遺留下來的煙花桶。


    衡嶽市過年不禁煙花炮竹。雖然市政府每年過年前都會發布禁令,但從來就沒有人執行。家家戶戶過年,都仍然像比賽一樣,換著花樣放。


    過年不放鞭炮,這是狗屁道理!


    中國人過年,幾千年傳統習俗。每個人的潛意識裏,過年是最大的事。


    不管什麽樣的人,心底都有著一個過個好年的願望。從年頭到年尾,辛苦勞碌,就是等著過年時長籲一口氣。


    而過年最好的表現方式,就是放煙花爆竹。


    古時候有個傳說,說爆竹是驅邪的東西。現在我不持這個思想,但我一直認為,過年,隻有在炮竹聲裏,才有真實感,才有喜氣。


    車過一個圓盤路口,看到崗台上有個人在指揮,定睛一看,居然是個赤身裸體的男人,歪帶著沒有帽徽的大蓋帽,一板一眼。


    我就笑出來,黃微微看我笑,也抬眼去看。一看,羞得麵紅耳赤,拿起小拳頭擂我,嘴裏罵道:“陳風,你要死啊。”


    我笑道:“我又沒叫你看。”


    “你個流氓。”她掏出電話,給交警隊打。


    我從她手裏搶過電話說:“大過年的,算了。”


    她還不依不饒,我幹脆把她的電話扔到車門邊的箱子裏,不理她。


    正在糾纏,我的電話響起來,是錢有餘打來的,興高采烈的叫:“老弟,發財啊。”


    我唔了一聲,笑道:“老錢,新年好。”


    錢有餘嚷道:“老弟,在家吧?我去拜年啊。”


    “不是拜了麽?”


    “不是你。我去給我老娘拜年。”


    “你老娘?”我糊塗起來。錢有餘老娘幾十年前就死了,哪裏出來一個老娘?


    “你娘就是我娘。我做兒子的,大年初一不給老娘拜年,說不過去。”


    我啞然失笑。錢有餘你個老家夥,怎麽就把我娘認作你娘了?


    “我出來拜年了,不在家。”我委婉拒絕他。


    “你拜你的,我拜我的。”他掛了電話。


    “誰呀?”黃微微問我。


    “錢有餘。”我回答他,嘴角漫起一圈微笑。


    “那個包工頭?”


    “是。不過不是包工頭,是企業家。”


    黃微微鼻子哼了一聲,說:“這些人,以後少來往。”


    我心裏老大不高興。錢有餘算是我患難中的朋友。沒有錢有餘,我的蘇西鄉腰杆子硬不起來。


    黃微微大概感覺到了我的不快,輕聲說:“這些人沒文化,素質低,降低你自己的身份。”


    我沒接她的話,轉而說:“做人這個事啊,三教九流都要打交道。螢火蟲都要認識三個才好啊。”


    她就不啃聲了,沉吟了一會,提醒我說:“你不打個電話給劉書記拜年?”


    “不打了。”我說,加大油門。


    車到她家樓下,看到前麵逶逶迤迤地走著一個女人,背影很熟悉。


    剛想張口,黃微微叫道:“咦,哪不是薛冰麽?她來幹嘛。”


    我吃了一驚,在黃微微家門口遇到薛冰,這讓我始料不及。


    薛冰大概感覺到了後麵的車,回頭看了一眼。這一眼剛好與我們相遇,頓時驚訝得張大了嘴。


    黃微微打開車門下去,握著薛冰的手道:“薛老師,你去哪?”


    “我來給你拜年。”薛冰沒看我,輕聲道。


    “給我拜年?”


    “就給你拜年啊。我得謝謝你幫我調工作。我們鄉下人,講究知恩圖報。”


    她的話我句句聽在耳裏。這幾句話,像一記重錘,敲打著我的心。


    我尷尬地移開眼,裝作欣賞風光,四處漂移。


    黃微微也尷尬,但她馬上就調整了情緒,叫我道:“陳風,快請薛老師進屋。”


    黃部長還沒起床,屋裏隻有陳雅致局長一個人。


    看到我們進來,驚喜地衝樓上叫:“老黃,微微回家拜年了。”


    這句話,溫暖了我。


    我趕緊趨步向前,乖巧地叫了一聲:“阿姨,新年好。”


    陳雅致驚訝地看著我,臉上露出一絲奇怪的神色。一眼瞥到我們身後的薛冰,更是一頭霧水。


    黃微微介紹道:“媽,這是薛老師,來給您拜年。我剛在樓底下遇到了。”


    陳雅致局長淡淡地笑了笑。薛冰這個名字,她自然一點也不陌生。


    “你們先坐。微微,我去叫你爸。”


    陳雅致局長快步上樓去了,客廳裏我們三個人站著,居然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良久,黃微微才找回主人的感覺,招呼我們說:“快坐呀,都站著幹嘛?”


    薛冰手裏也提著一些禮物,聽到黃微微的招呼,自然而然地把手裏的東西遞給我。


    我剛想伸手去接,黃微微卻搶先一步接過去,摟著薛冰的肩膀親熱地說:“薛老師,你來就行了,還帶什麽禮物呀。”


    薛冰笑道:“過門為客,空手哪能進門。”


    黃微微沒吱聲了,把手裏的東西遞給我說:“陳風,你去放好。”


    黃微微的指使,讓我心裏有點不痛快。我知道她是故意的,但我沒有表露出來。


    “陳風,去倒茶來。”她再次指揮我。


    我裝作樂顛顛的樣子去倒茶,還沒端上來,就聽到一陣腳步聲,接著就看到黃山部長披著衣服下樓來。


    客廳裏的薛冰趕緊站起身,迎著黃山部長的目光,叫了一聲:“黃部長,新年好。”


    黃山部長一看,臉上露出一絲驚訝的神色,轉瞬即逝。


    這一切,我盡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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