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彭長宜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說道:“本來我想帶小丁來著,但是她今天上午做狄書記的訪談,是軍民共建方麵的內容,她讓我等她,可是我沒有時間等,因為晚上還要趕回三源。唉,您住院也沒告訴她,我一說她急得都快哭了……”


    江帆聽到這兒,就把臉背了過去,喉嚨滾動了一下,說:“剛才她打過電話了,唉,又哭了……”


    彭長宜不忍看到他們這樣,就岔開了話題,說道:“我聽說您一直在高燒不退?”


    江帆揉了揉眼睛,說道:“今天好多了,昨天還不退燒呢。”


    “那您可要多住幾天,別急著出院。”


    江帆轉過了頭,看著天花板說道:“隻要退了燒,我就出院,有些事情我也要抓緊辦理。”


    彭長宜從他的話裏感覺出了什麽,就說:“您需要辦理什麽事?”


    江帆側過頭,看著他說道:“長宜,昨天曹南來,我讓他起草了一個報告,我想把小許安排到公安局,安排在陳樂手下。早在林岩出去的時候,我就有心想讓他也出去,但是他不願走,這次他必須走了。我已經和尚德民打過招呼,尚德民推薦的看守所,說那裏正缺個副所長,我想讓他去給陳樂打下手。”


    “那當然好了。隻是,您怎麽忽然想起要這麽做了?”彭長宜小心地問道。


    江帆歎了一口氣,說道:“不這樣做不行,如果我學習後真的不能回亢州怎麽辦,再安排他可能就不會太如意。”


    彭長宜想想,市長的司機,出去到看守所任副所長,級別是股級,從各個方麵來講,都是合情合理的,別人是說不上什麽來的,但是如果市長走了,他的司機可能連這合情合理的待遇都享受不到,但是他安排司機,就說明他已經預感到了什麽,就說道:“您幹嘛要這麽說呀?”


    江帆把身子往上靠了靠,彭長宜急忙把枕頭墊在他的身下,江帆閉上了眼睛,歇了一會說道:


    “長宜,你不知道,這種危機感從韓冰來的那天我就有了,隻是人啊,都有僥幸的一麵,總希望局勢能向有利於自己的方麵扭轉。從來黨校的那天起,我的這種僥幸就蕩然無存了,危機感也就更強烈了,所以,有備無患吧,先把他的關係調過去,如果我不走的話,在借調一段時間再說。小金時間短,他暫時安排不了。”


    江帆跟彭長宜說了對小許的安排後,彭長宜把目光從江帆的臉上掉開,說道:“聽了您的話,怎麽心裏沉甸甸的不是滋味啊。”


    江帆苦笑了一下。


    “真的會像您想的那樣嗎?”彭長宜問道。


    “很有可能,就衝這次袁小姶這麽不擇手段地對付我,我已經感到了。”看得出,江帆這次是真正做好了擁抱黑暗的準備了。


    “可是……”


    江帆看著彭長宜說:“可是什麽?”


    “嗬嗬。”彭長宜笑了笑,摸了一下自己的後脖梗,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是說小丁,您可能把什麽都安排好了,也算是對得起了周圍那些跟著您幹的人了,就是……對……她,您可能……”


    江帆聽了,閉上了眼睛,半天都沒有說話。


    彭長宜也沒有說話,他不想打斷這個話題,屋裏安靜極了,還是江帆打破了沉默,他仍然閉著眼睛說道:


    “長宜啊,一想到這個問題,我心裏就……可是目前我什麽辦法都沒有啊——”說完這話,他睜開眼睛,看了彭長宜一眼。


    “嗯,也是。”彭長宜理解江帆,他眼下的確沒有辦法,江帆再次起訴離婚,必須還要等待一段時日,況且,他自己目前的處境也是難料。


    江帆說:“我能做的隻有等待……”


    “您不是說有個同學在中組部嗎?能不能通過這個關係,找找……”


    江帆打斷了彭長宜的話,說道:“不錯,我的確有個同學在中.組.部,我們倆私交也很好,但是,他跟我一樣,也是位卑言輕,而且也有著許多的苦惱,我不便給他添亂。”


    彭長宜覺得江帆有些幼稚,就說道:“市長,這就是您認識有誤了,別說中組部一個處級幹部,就是中.組.部一個刷廁所的人,跟下邊說句話都管用,下邊的幹部見了他們都跟見了皇上一樣。”


    “嗬嗬,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你說的這種現象的確存在,隻是我不想給同學找事,再說,我目前也沒有什麽麻煩,一切都是猜測,而且也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大不了就是換個地方幹而已,這個地方是哪兒無所謂,你不是在貧困山區幹得也挺好的嗎?”


    彭長宜感覺江帆很書生氣,心想,現在的人都挖空心思往上鑽,你放擺著的關係不用,就有些活該了,但他嘴上卻說:“您能這樣想我就放心了,昨天晚上和部長喝酒,他還說起您來了。”


    “嗬嗬,王書記那天晚上單獨來看我,也是旁敲側擊地開導了我半天,我也是從他的話裏得到了許多啟示,所以這次決定不找任何關係,該來的盡管來好了。”江帆轉過頭,看著他,說道:“隻是長宜,你一定要吸取我的教訓,一定要跟錦安聯係密切一些,俗話說得好,勤請示,勤匯報,任何一個領導,無論職位高低,職務大小,都喜歡事事跟他匯報的下屬,尤其是當他對一個地區的掌控力不能完全自信的情況下,這個時候,誰往領導那裏跑得勤,誰就會得到領導更多的信任。換位思考,就是我們自己,對那些經常來跟我們請示匯報工作和思想的人和不經常來請示匯報的人是不是從心裏也有區別?所以說,誰都喜歡早請示晚匯報的下屬。”


    是啊,早請示,晚匯報,雖然是下級對上級權力的一種崇拜,有的時候還是屈服,但客觀來說也是一種禮儀,更是一種尊重,盡管沒有哪個官方文件的明文規定,但是全社會都在這樣做,全社會都是如此流行,甚至成為一種風俗,一種官場文化,一種習慣化的軟製度,為什麽,就因為有它生存的土壤和條件,就因為領導喜歡這樣的崇拜禮儀,更喜歡這樣的下級,所以,全體製內的人就要順勢而為,要入鄉隨俗,要把早請示晚匯報進行到底,否則,天長日久,領導就會對你生出怨氣,領導要是對你有了怨氣,你想想,你還會有好日子過嗎?


    彭長宜激動地說:“市長,您說得太對了,我昨天就是被領導叫去訓了一頓,直接就批評我匯報不夠,問我還想不想幹了?”


    江帆說道:“既然這樣,說明他的確生你的氣了,但是並無大礙,如果真不想讓你幹了,就不會這麽直接問你了,所以說,你的境遇要不我好,但是在這一點上,仍然要注意,知道唯馬首是瞻的典故吧?”


    彭長宜聽了,點點頭。


    戰國時,晉淖公聯合了十二個諸侯國攻伐秦國,指揮聯軍的是晉國的大將荀偃。苟偃原以為十二國聯軍攻秦。秦軍一定會驚慌失措。不料景公已經得知聯軍心不齊,士氣不振,所以毫不膽怯,並不想求和。苟偃沒有辦法,隻得準備打仗,他向全軍將領發布命令說:“明天早晨。雞一叫就開始駕馬套車出發。各軍都要填平水井,拆掉爐灶。作戰的時候,全軍將土都要看我的馬頭來定行動的方向。我奔向那裏,大家就跟著奔向那裏。”想不到苟偃的下軍將領認為,苟偃這佯指令,大專橫了,反感他說:“晉國從未下過這樣的命令,為什麽要聽他的?好,他馬頭向西,我偏要向東。”將領的副手說:“他是我們的頭,我聽他的。”於是也率領自己的隊伍朝東而去。苟偃失去了下軍,他也隻好下令將全軍撤回去。這就是唯馬首是瞻這個典故的由來。


    彭長宜仔細琢磨了一番,說到:“是啊,看來今後是要注意了。”


    江帆說:“以前,我一直認為唯馬首是瞻是自我人格的缺失,尤其是幾次和翟書記接觸後,對他的一些觀點有看法,但是,這幾天前前後後地也沒少琢磨,之所以有今天,也有我自身的許多毛病,比如,出事不太圓滑,不善於跟領導匯報工作,這些,都是教訓。”


    這時,小許從外麵進來,他照例給市長買了小米粥和煮玉米,他高興地跟彭長宜說:“彭兄,您可來了。”


    彭長宜笑著說:“你是在批評我來晚了?”


    小許說:“嘿嘿,市長三天粒米未進,我那天給買了煮玉米,跟市長說,這是三源的煮玉米,您猜怎麽著,馬上兩眼就發出了光,一下子吃了半根!”


    彭長宜笑了,說道:“你怎麽知道是三源的?”


    小許說:“是賣玉米的人說的,說他們縣新來的縣長,給大夥兒引進了美國的新品種,肯德基和麥當勞用的都是這種粘玉米,結果那個人上午不到十一點,就全賣完了。”


    “哈哈,什麽美國新品種,明明是咱們亢州的育種專家培養的新品種。”彭長宜大笑著說道。


    江帆也笑了,說道:“你管他怎麽說呢,把玉米賣出去就是硬道理。”


    小許接著說:“您猜怎麽著,市長嚐了一口,居然說,是鄒子介的味道。”


    “哈哈”彭長宜笑著,拿起玉米,聞了聞。也許,市長聞出的不是鄒子介的味道,而是他們三人在鄒子介的場院吃飯時那特有的味道吧……


    他們又探討了許多問題,錦安的、三源的、亢州的,他們無話不談,但是,彭長宜不再跟他提丁一了。由於今天要趕回三源,也由於江帆說話時間長了有些累,彭長宜便告辭出來了。


    臨別的時候,彭長宜握著江帆的手說:“市長,等您出院,長宜給您接風。”


    江帆深情地說:“謝謝你,長宜。”


    彭長宜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沈芳居然沒有去上班,而是在家陪女兒等他,但是他進家時,明顯感到沈芳對他愛搭不理的,他就說道:“你下午怎麽沒去上班?”


    “我這不是等你帶孩子走嗎?”沈芳看都沒看他一眼說道。


    彭長宜說:“你給她準備好該帶的東西,我回來接她走就是了。”


    “你從來都沒把這個家當家過,我就是準備好了,你也不見得知道給她拿著什麽?”沈芳突然變了臉說道。


    彭長宜聽著她的話裏有話,就不高興地說:“我怎麽沒拿這個家當家了?你怎麽總是喜歡給我扣帽子?”


    “我喜歡扣帽子不假,但是你總是給我製造條件讓我給你扣帽子!”沈芳的話裏充滿了火藥味。


    彭長宜覺得沈芳有些莫名其妙,說道:“我又製造什麽條件了?”


    “製造什麽條件你自己知道。”沈芳說著,就賭氣地把給女兒帶的換洗的衣服和一大袋的零食放到沙發上。


    “我如果做錯了什麽,請你直說,沒有時間猜你的謎?”


    這時,女兒娜娜從裏麵臥室出來,她說道:“爸爸,你不該把從三源帶來的酸棗汁給別人喝,而不給自己家裏的人喝?”


    彭長宜一聽,剛要爭辯,就聽沈芳氣衝衝地說:“在你爸爸那裏,沒有應該不應該。”


    彭長宜有些納悶,說道:“你怎麽知道爸爸帶回了酸棗汁?”


    不等娜娜說話,沈芳搶先說:“你說我怎麽知道,不但我知道,許多人都知道,你帶回來的東西,我們娘倆卻沒有資格享口福,倒是在人家的飯店享上了口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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